弓卢水之役(5)
一开始是弓身回弹的“咔哒”声,从弱至强,恰似怒涛滚滚,成群的利箭如同倾盆暴雨射向百步开外的“穷鬼们”,霎时日光为之一暗。“穷鬼”们彼此很有默契地趴伏在马背上尽可能蜷缩起来,试图躲过这轮箭雨的洗礼,然而护具的缺乏无疑增加了这场博戏的难度,不少不够机警的倒霉蛋还没伏下身躯就与箭矢抱了个满怀摔下马去;有的则被铁头箭“咬”到了肩膀和脊骨,抱不住自己的马匹摔下马去,殒命于同袍的马蹄之下;间或有几个幸运儿一矢未曾沾身,可惜他的伙伴今日不良于行,被流矢射中眼睛,连带主人也受到兵主或者什么其他他们崇拜的神的召唤,去向另一个世界了。
如是的齐射连续三次,覆盖了阵前百步到四十步的地区 ,与匈奴人冲锋节奏几乎同时,匈奴第一阵的“穷鬼”虽苦不堪言,但和后面督战的大人比起来,还是面前的异邦武士更好欺负一些,他们握紧手里的青铜铤,怀着某种奇异的亢奋情绪向着射士们冲过去。
“燕国箭岚,果真是天下无双。”匈奴本阵,头曼击节赞叹。
“单于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头曼的近臣,兰氏的族长兰当屠不满地说道。
“兰氏的屠奢,大匈奴的武士,岂是只会射几只兔子的庸碌之辈?真正的勇士敢于手格猛虎,敌手越强他越感到由衷的愉悦,我们今天以绝对的优势困住了慕容膺这只暴熊,只要俘虏或杀死他,南池与鲜虞海都会成为大匈奴的牧场,我是为今日勇士们名贵的猎物而感到高兴啊。”头曼大笑。
此时,射士们齐齐转身向身后的步军武士跑去,匈奴第一阵的骑兵与他们的距离拉近到不过二十步,骑手们纷纷借着马速把手中的青铜铤投掷出去。在这般近的距离上,青铜铤足以射穿铠甲,射士们倒下一片,不过铠甲里面厚重的丝麻内衬救了他们的命,倒在地上的伤者尽力蜷缩起来躲开马蹄,一些伤情较轻且技艺高超的则拔出佩刀斜着从马腹撩过,战场上充斥着内脏温热的血腥味。
骑手们从鞍架旁边抓过第二支青铜铤,准备迎接接下来人与马的冲撞,然后收割人命。部分自恃技艺精熟的左手中还有第三支用于接阵之前投掷好再多一份斩获。但所谓命运往往不会按照人的想法行事。这些塞外草原上的“穷鬼”很快看到了他们贫乏的一生中最大的谈资,对很多人来讲,也是此生所见的最后一幕。
映入他们眼中的是燕国的步军士卒,披挂铁甲,手持一柄一丈六尺的长槊,左臂绑着一面圆牌,前排的人兜鍪上插着雪白的羽毛,槊柄戳地,槊尖向前斜指,槊锋闪着青光,后排的则把长槊从前排的肩膀上架出去,原野上仿佛长出了一面铁刺墙。而墙后的人则隐藏在一群与他同样顶盔掼甲的同袍当中,单个单个的好斗的武士的形象在这幅巨画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用铁铸成、以人驱动的杀戮机器,在冲阵的第一批骑手眼里,他们突然看不到敌人了,只有一层青色在天地之间凸显出来,青色的兜鍪、铠甲、槊锋,如此单薄,又如此稳固,又如此令人感到某种不安。
在这些骑手的眼中,这幅令人不安的图画中的各种元素飞速地扩大、失真,各种颜色仿佛都淡去了,只剩下那一点青色在放大,放大。他们的速度已经达到最快,即使想要拨转马头撤离也已经晚了。马儿的嘶叫与哀鸣,人被戳穿了咽喉和胸膛倒在地上发出的无力的嘶嘶声,长槊的槊杆折断的声音,金铁交击的声音,甲片彼此剧烈摩擦的声响,一阵阵、一浪浪的噪声升腾在战场的上空,成为献给黄帝与兵主蚩尤的绝佳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