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语者（五）

之后在沙语者部落生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十分困惑为什么这个部落的语言如此的......不像人话？我用这样的描述并没有任何侮辱的成分，但如果你要求我换一个更平和的表达，我又觉得它和事实反倒会隔得更远。
我第一次从奥根那里学习的时候，尚没有过多的想法，只是觉得它作为一种方言显得十分不同寻常。简单地说，主要有两方面，一是发音，一点不符合经济原则，怎么费力怎么来，有许多怪声都充当重要音素。比如说用鼻腔猛力吐气同时发声、吸气的同时发声、刻意哑着嗓子发声。而且有很多不明所以的本来是拟声词的词，奥根只知道它们以前是拟声词，而且很重要，甚至日常会话要经常用到，但不知道它拟的是什么。
二是语言的时空观。并非单纯线性，相反有一种立体感。这说的有点玄乎了，但是感觉这种东西很难描述。而且这两点也是我在一切都结束后才慢慢总结出的。对当时全身脑袋以下都没在沙子里的我来说，老婆婆他们的话如何奇怪并未引起我的注意。
——毕竟当时一心只想活命。
“德怒卅吥塞喝！”
我的大脑超速运转，一个个义素像泡泡冒出水面，又聚合成一个大的，终于弄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简单翻译出来就是“你是谁”，或者“你的身份”这样，但是连带着具体词义翻译得更为准确一点的话，就变成了“你在茫茫世界中身处何处”，或者“在承载万物的世间你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这样难以回答的问题。
如果有什么语言学家，或者哲学家、心理学家去深入研究一下这门语言的话，我觉得会很有意思。但我当时可没这个心情，只能照着汉语使用者的思维逻辑，把一些意思上接近想表达意思的词语粗略地粘合起来，做成一块块松散的半成品从嘴里吐出。
事到如今，我也记不得当时紧张成一团海绵的我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我还记得说完之后，老人如何以庄严肃穆的神色静静凝视，然后在长时间的停顿后再带来一次地震，在那万千环绕的震天人声中，将下一个问题如五指山峰落在头顶。
“乞力德沃那喝笃嗯！”
与上类同，简单翻译是“为什么来这里”，“目的是什么”，但更贴近原意的翻译是“造成目前的处境（可以理解为我来到这里）你承担着哪部分天命”，或者“这一时间与空间下你体现怎样的世界意志”。
再强调一遍，所谓“更贴近原意”的翻译也不过是我事后总结的结果，现在我当然可以侃侃而谈说他们使用的语言往往暗含一个更大的意志为心理主语，我叫它世界意志，或者借用我们汉文化的“天意”、“天道”概念来理解，但实质上还是不同的。他们对世界的理解好像是一本书，我们所经历的部分只是其中的一行，而这本书的所有者可以肆意前翻后翻、合上打开。这个所有者就是“世界意志”。
我把这段话拿给陈编看的时候，他回了一句：“跟个神似的。”
尽管我不确定沙语者部落对我这样的外来者会采取怎样的态度，但在近乎实质的压力面前，我根本无力斟酌字句，操纵情报。我所能做的只有僵硬操持着这份奇异又陌生的语言，一五一十，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