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们的独白(上)(9)
最初,喂进灶膛大口的食粮是那些稍显细碎的煤块。无数大小有致的漆黑“石头”或在灼热的石灶里泛着橙红色的光焰,或在傍晚的窗畔映着耀眼的夕阳——不得不说,对于未谙世事的孩童而言,它们的确相当诱人。只是,没过多久,流逝的时间便如同在恶作剧一样,先把那些碎煤换作坚实的木块,却又一点一点将它们化作干燥的枯枝;不久之后,春日的恩泽终于造访这阴暗的炉膛,焕发的生机也在那些棕褐色的朽枝间夹杂了些许半干不湿的杂草与新叶;不过那些东西似乎并不合石灶的胃口,比以往浓重不少的刺鼻白烟一团一团从灶口漫溢而出。于是,破旧桌椅的碎块便趁机篡了那些新枝的位。时间依旧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不知为何,本就单薄的住所也渐渐显得愈发空旷。在这之后的某一天,那位健壮的成年男性把男孩、女性和更多难以记清的人叫到屋外,面色沉重地说了些什么;笼罩在他脸上的阴云飘向几乎所有在场者的额角,勾出一场暴风雨的序章。
人们回到各自的庇护所里,将所余不多的水与食物塞进一个个破烂的布袋,然后,走出屋外,步入旅鼠们的简陋行军。
时间不知又过了多久。
男孩下意识地把手伸到自己的嘴边,舔了舔指尖微咸的汗水,又咬了咬指肚附近几乎要被指骨撑破的皮肤;几滴混杂着灰尘的电解液冲击着他干涸已久的味蕾,而指肚处久违的疼痛则将他从无感的混沌暂时拖回理性的边沿。男孩突然发现:他正对自己的双手萌生着一种可怕的食欲。这让他不禁吓了一跳,浑身上下猛地颤动,恰似一条被人用力抖起的被单。
对这具在饥饿与干渴之中沉沦许久的躯体而言,突如其来的剧烈动作无异于一记重击。理所当然地,男孩倒在地上,倒让人不由得想到一捆散落在地的干柴。
坚硬的地面向干枯的躯壳带去了不小的冲击;但片刻的痛楚——不,或许“疼痛”这一概念对那些饱经摧残的动物们也早已失却意义——过后,翩然降临的却是毫无征兆的宁静。
——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能停下……若有若无的告诫声就这样在男孩的耳畔打着转儿;而他心中几缕散乱的思绪,也对此作着似是而非的应和:说得没错……
——不过这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那几片“想要起身”的残渣还没支持数秒,便忽地沉入意识的浊流之中;他的脑海里现在只剩下无边的黑暗。是的。刚才的跌跤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短暂的冲击已然将他那不堪一击的过去打得粉碎,重力的束缚又将那遥不可及的未来拖向更加难以望见的远方;此时此刻,留给这具可怜动物的全部,也只不过是在模糊意识中被无限拉长的“现在”罢了。他保持着趴倒在地时形成的这副怪异姿势,两腿直伸,竹节般的两条胳臂叠在一起,上面再压上一团轻飘飘的躯干;他的舌尖滑出半张的干枯嘴唇,面颊之下的那块灰黑地面便将它轻轻托住——什么味道也没有。那片虚弱至极的干肉根本带不来什么像样的味觉。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