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大雪封城(2)
铁叔是老韩当保安的时候认识的。与往常没太多区别,他站在小区门口和小贩聊天,顺便蹭几个橘子吃。突然听到背后哐当哐当的声音,他回过头来,看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拎着黑不溜秋的工具,带着点方音,嘴里叫唤着擦鞋咯。那个咯的声是往下的,好像一直通到他的肚腩里面去。他的左肩比右肩高一点,应该是右手拎着东西的缘故,之后和铁叔住一块了,老韩才发现,铁叔不拎东西也这样。老韩低头看了看自己市集上买的廉价皮鞋,上面蒙了不知道多少层灰,有时候踩到水坑,还能难得亮一会,等水蒸发完了,污渍又黏在皮鞋上。老韩叫住他,他说擦鞋不。老韩说不擦。铁叔说,那你叫我干啥。说罢就继续往前走。老韩拦住了他,铁叔退了一步,面露怒色,问老韩,你找茬是不?老韩说,不是,我想问你,你擦一双鞋多少钱。铁叔说,二十块。老韩说有点贵了。铁叔说,你爱擦不擦。
老韩问,你一个能擦多少双。铁叔说,怎么你也想干这行?老韩说,就是问问。铁叔说,能有一百双都算好的。老韩说,这么不赚钱还干这个。铁叔说,那我也没其他可干的。我之前有租一个柴火间,搞一些铝合金门窗,防盗网之类的,干了几个月。居民嫌我天天用电圆锯锯铝条太吵,就投诉我扰民,也就被赶走了。不过那里的小孩还挺喜欢我,他们叫我铁叔,还拿了我好几个磨钝的铁转轮,我叫他们不要看电焊的火花,他们都不听。老韩说,你要不坐在这,小区出入的人挺多,生意肯定比你这样乱走要好。说着去保安亭拿了一把塑料凳给他。其他的擦鞋工都是坐在公园门口等客人,铁叔倒不嫌累,拎着家伙走街串巷。他说现在人工作忙,通勤路上遇见我,也就图个凑巧省事,也就会找我擦了。不过多是下班的时候,上班他们着急赶路,有的故意不想自己的鞋太亮。老韩琢磨啊,铁叔可能就是想躲城管。
老韩问铁叔有关孩子的事情,其实是他恨不得逮着人就吹他儿子,这让老韩感觉倍有面子。铁叔说来城里前有个媳妇,隔壁村的,老实顾家就是有点傻,生了个大胖小子,如果没出事,现在都三十多了。老韩听了,缄口不说孩子的事了。铁叔倒也不觉哀伤,习惯还是麻木,其实都无所谓。他看有人聊天也就偷个闲,今天不干了,把放脚的铁弓丢在地上,就马路牙子上坐下了,把鞋刷摆在塑料凳上,好像在清点自己的宝剑。他们就那样聊到了日落,最后铁叔自然没给老韩免费刷鞋,倒是给卖水果的小贩刷了。那也是,小贩请他吃砂糖橘了。
老韩和铁叔的床是并排的,老韩其实想把床搬到房子的另一头去,铁叔鼻子里有一块息肉,晚上睡觉总是会打呼噜,即便老韩把那和狂风撼动墙壁以及暴雨敲打屋顶铁皮的声音划为一类,在如雷的梦中醒来时,他还是无法把鼾声当作不存在。老韩的睡眠很敏感,但不是一直这样,儿子上大学之前,自己起早贪黑,晚上回到出租屋倒在床上,就算是点了一溜鞭炮丢在床底也叫不醒他。搬到郊区了之后,是舒坦了不少,感觉时间都过得慢了,但夜晚变得不是那么喜欢他,他需要在白天踏过几千米的道路来证明他的诚意,夜晚才会勉为其难地接受他。铁叔则不一样,他是属猪的,和猪之间的亲缘关系好像不止他属猪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