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谈一夜(5)
根据我和太宰长期交往的经历,这种时候夸奖他一下是最有效的、止住他滔滔不绝的自杀论的办法。越是这种时候,越不需要多么正式的奖赏或者是金钱的奖励,一句会心的口头夸奖,就可以使他得到莫大的满足。每次看到太宰因为受到我或者安吾的称赞而露出的那副满意又得意的笑容时,他平时作为一名黑手党干部的那副冷漠的面容也在我的脑海中重叠了起来,这种时候,我总会觉得一张巨大的荆棘似的、乍着刺的网在死死地缚着太宰,而我作为旁观者,面对他的孤独与痛苦也只能是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我至今不明白是从何而来,我曾经在一个人的时候思考过这个问题,现在看来,或许并没有那么复杂——我会这样为太宰操心,大概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的缘故而已。
我又咽下一口杯中的威士忌。夜已经深了,后半夜的宁静甚至连老板用毛巾擦干杯子时水滴在毛巾下和杯子之间摩擦发出的细微声音都比火车进站时那地动山摇的刹车声还要大。还坐在这小小的酒吧里不急不缓地喝着酒消磨着时间的客人也已经寥寥无几。
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刚刚醉倒过去了一次的缘故,整个酒吧的氛围使我感到慵懒却毫无困意。我看向旁边的两人。太宰刚刚咽下罐头里的最后一口蟹肉,正在用舌尖舔舐着嘴唇,仿佛是还在留恋着蟹肉罐头的味道;而安吾则是从边上的座位上拿起他的公文包,从摆得整整齐齐的包中拿出一包纸巾,想要递给吃得满脸都是油的太宰,又嫌弃他实在是过于脏兮兮,一副纠结的神情看着自我陶醉在蟹肉罐头的世界里的太宰。
我忽然有些恍然。或许是因为时间已经进入后半夜的缘故,也或许是酒精作用,我不太清楚了。我对于各种东西的感觉变得奇怪起来,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都好像奇怪地扭曲地缠绕在一起,即使是一、两秒都好像一两个小时一样漫长,离自己很近的人也像是坐在地平线与天空的交际线那里的天边一样的遥远。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感觉时间好像定格在了这里。无论是他们快乐的话语还是他们的动作,都好像静止了一样,与静谧的酒吧环境和柔和的暖色灯光一同,营造出一幅令人看了无不会发出像「啊,真是幅不错的画作呢」这样的感叹的油画一般。而我就好像是绘制这幅油画的穷酸画家,诚惶诚恐地,在这幅作品名声大噪之后,我不会在上面署名,并悄然离去。
但事实是,我并不是个画家。我既不会绷画布,也不会调颜料,更不必提什么画画了。
想到这些,我忽然笑了。——我一直认为,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有属于自己的使命的,这个使命是在一出生的时候世界就已经给每个人都定下的。但世界并不会告诉谁他的使命是什么,只会旁敲侧击地引导着人们,直到人们意识到这一点,并确信地朝着自己应该去往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前进。我曾在少年时代的很长时间里,一直陷在混乱的迷惘之中,找不到自己生存的意义。或许那本书就是世界给我的引导也说不定。而现在对我来说,我是使命已经很明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