蚍蜉（一）

李由也不知道那个女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街边的。
她头发乌黑，卷卷的，编了条麻花辫子，鬓角一朵红绢花，宽脸盘，眼睛还挺大，此时正直直地望着街上的人发呆。她二十左右的年纪，身穿黛色棉长袍，领口的镶金丝纽袢为这袍子平添了一丝贵气。她盘腿席地而坐，怀里抱着个缎子包的暖炉，前面摆着大红剪纸福字喜联，和五颜六色的挂笺，身旁压着一叠大红色的纸，左手托腮，右手握着剪子抱着那暖炉。
李由终于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她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左手抄起大红纸，右手剪刀行云流水，直到李由穿过长街，消失在路的尽头，她也恰好停下了手中的剪刀，一张惟妙惟肖的李由的剪影跃然眼前，特别是李由那颗眉间的朱砂痣，更为这剪影增添了一分灵气。她看着剪影，有些欣喜:“原来是他。”
傍晚，李由归家，长街上的小贩皆已散去，那女孩站在街口迎风而立，像一个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一般，看向李由。见李由走近，她追上前去:“哥哥，这是我为你剪的小像。”
“为什么要给我剪小像？”李由问道。
这个问题似乎出了她的意料，她微微颔首，一丝红晕爬上脸颊:“我见哥哥好生英俊，便剪了送了。”然后便跑开了。
第二日，李由再次出门上街，那女孩仍旧坐在街旁，守着她那剪纸摊子，左手托腮，右手挂着一把剪子按在暖炉上。见李由出现，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左手抄起大红纸，右手又是一番行云流水。
到傍晚，李由下班归家，又见她等在街口，迎风而立，随后送上一张新的小像。
“你为什么要给我剪小像？”
这个问题似乎还是出乎她的意料，她微微颔首，一丝红晕爬上脸颊:“我见哥哥好生英俊，便剪了送了。”然后便跑开了。
李由瞧着小像，叹了口气:“佳人有情乎？”又摇了摇头:“不知何所谓。”
李由正值而立之年，靠在一个贸易行做文书来讨生活，刚刚成了家，妻子虽不算漂亮，却也是个会持家的贤惠女子，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日子也还算和美。
一开始，李由只把这女孩当成一个人生奇遇，一段萍水之缘，没太在乎。但这女孩一连十天站在街口等他，一连十天送剪影小像，一连十天都是同样的答复。李由心甚奇之，奈何那女孩每次说完话便转身就跑，也没能继续问。
她的生活好像只有这一天。
李由不知怎的，忽然间就想到了这一层。妻子端上来她新研究的菜式，让他品尝，他忽然想到，那女孩该不会每天都吃一样的菜吧？
李由决定，这一天早点出门，会会那女孩。女孩仍是左手托腮，右手挂剪，坐在地上。见人来，便起身放下剪子和暖炉，道个万福，然后给买主张罗相中的福字挂笺，拿纸卷了，再拿细绳系了，递过去，收钱，道谢。随后又坐到地上，抄起红纸再补几张福字摆到摊儿上，然后回到那个左手托腮，右手挂剪的状态。
李由便也像个买主一样走上前去。那女孩见他过来，便是惊讶得不得了，直接从摊里面迎了出来。“哥哥来了？”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