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一日 文/花犯
那日也是元月一日,我依稀记得王城落雪了。家家户户门前点着大红灯笼,我就在红灯白雪的交应下,东倒西歪地走在三更夜里。
有家酒馆没打烊,我一屁股坐在木门槛上,嚷道:“小二!上酒!”
正收拾桌椅的店小二看都没看我一眼,只道:“打烊了打烊了。”
“信你个鬼。”我小声嘟囔,索性抄着手倚门框小憩。
掌柜的出来了,瞧我一眼,向我作个揖。我也不含糊,开门见山道,“我身上没钱了,这块玉佩你拿去,换一坛老酒。你不亏。”
掌柜的又瞧我一眼,眼里有些怜悯,他说,“疏二爷,您这是何苦呢。”
我苦?我哪里苦?我爹是当朝大将军,我哥是护国将领中最年轻有为的,我最宠的妹妹即将成为太子妃,我不学无术,我衣食无忧……可惜这些话还没说出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把今晚吃的好酒好菜通通吐个干净。
再定睛时,眼前有两坛竹叶青叮叮当当地碰撞,掌柜的面无表情道,“不必付钱了,您拿去吧。这玉佩够买一百间酒馆了,我可收不起。”
“好,好,好。”我随手摩挲这块小玩意儿,见它通透有光泽,愈是不想留它。
我又摇摇晃晃地走在主街上,淫靡的乐声和嬉笑声捉住了我的耳朵。恰有花枝招展的女人在风月场外扯住我的袖子,我便一脚迈进云端的仙境。说起来,我也算是这青楼的常客,茶水点心还没上齐,就有三四位姑娘将我围簇其中了。我忘了到底是三个还是四个,只记得跟她们耳语些什么,她们就娇笑着退出了包间。过一会儿,老鸨带着几位俊美的少年推门而进,我还听到走廊里姑娘们如银铃般的笑声。
“二爷,这几位都是咱们楼里的招牌,琴棋书画都精通得很。平日里可做卖艺不卖身的琴师,遇到尊贵的客人,也可陪下棋喝茶。”老鸨谄媚地说。
我盯着一个少年的手微微出神,那纤长白皙的手指定是长期抚琴的结果。这几个孩子在这风月场当然不止下棋喝茶这么简单,既然老鸨点到为止,我也点到为止地摸出那块被我嫌弃的玉佩,半醉半醒道,“凭这玩意儿给他们赎身,你答不答应。”
老鸨瞧得眼睛都直了,我佯装要收进衣襟里,她忙拽住我的胳膊,“答应!答应!”
那年的元月一日,我从王城最热闹的青楼里领走四个颇有姿色的少年,毫不含糊地带到将军府里养着。这是那年冬天王城百姓热议的大新闻,甚至给编成了评书,成了茶馆场场叫座的奇闻轶事。
评书是瞎编的,谁也不知道我把他们四个人领回去干了什么,连我自己都记不太清。那个手指纤长的少年成了我的专属乐师,我给他起名叫羽,宫商角徵羽的羽。无聊的时候,我就叫羽给我弹一曲。再无聊的时候,就叫他们四个人一起跟我下棋,我一个对他们四个,我常常输得脑袋疼。
其实我不精于棋,只是装装坊间高手的样子罢了,他们四个也不拆穿我,还自认为不留痕迹地放放水。我也不拆穿他们,男人嘛,何苦为难男人。
冬去春来,太子大婚。妹妹出嫁前哭的梨花带雨,我摸了摸鼻子,任她把鼻涕眼泪蹭到我的袍子上。“你这丫头,可别把太子气出个好歹哦。”我戳戳她的脑门。我家娇生惯养的妹妹,在乐声中上轿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