讷灵的历史-1.沉重

此时是傍晚，狼兽拾寻在灯之国首都的街道上，抬头望见天上飘着几片硕大的黑云，整个天空就像流动着石油的河流。地面上吹起的沙尘打在他的脸上，之后又与冷风一道穿过摇摇欲坠的房屋。拾寻看看眼前的街道，发现在众多的暗淡的灯光中，灯之国的兽民们穿着破旧的衣服，走在破碎的街上的，好像在泥浆中摸索着。他们眼神里结满愁苦与呆滞，时不时发出一连串的叹息。如今的灯之国就是这么一副样子，一切都在凝滞着的墨蓝之中漂浮着。
拾寻把灰沉沉的大衣拉紧，迈开爪子，在灯之国这片黑蓝色的凝重空气中穿行，脸上不带着感情的起伏，不带着悲伤。灯之国的人悲伤，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要落到这般境地，而拾寻却很明白，究竟是什么让空气这样粘稠，让这片天空这么厚重：是那无处不在的历史。
不过，这里的情况和自己的故乡亮之国还是有些不同的。同样遭到了宏之国铁蹄的践踏，可那里并不沉重，因为那里已经空无一物，洁净地仿佛真空。这也是因为历史——宏之国的军队穿着巨大的黑铁铠甲，与历史一般沉重，而亮之国轻飘飘的，自然就被碾为了齑粉。现在她的神话传说就这么丧失了形状，消散到了虚空之中，或是成为沉重历史的一部分。
想到这里，拾寻感到厌烦，觉得自己不该去想这样的事情。于是他决心去哪里喝一瓶苹果味汽水，以便将这些如同鼻塞的想法给冲干净。
拾寻走了一会儿，冷不防地遇到只形容枯槁的母小猫，他伸着脱毛的手，努力笑着，想把眼睛睁得有些神采，然而她越这样，脸庞就更加可怕。拾寻用三个硬币将她打发走后，才找到一家饮品店。店外摆着露天的桌椅，桌子上方都搭着些多少有些破损的阳伞。拾寻找了个不那么破的，在之下面坐下，要了份果味的汽水。不多会儿果味汽水送了上来，好像散发光芒的透明淡绿色宝石，好像生长在没有战乱的南方的水果。
拾寻悠闲地，没有什么指望地抬起眼，让天上的黑云与黑云下的废墟同时映在眼中，随后吸入了汽水。突然，他想起了刚才乞讨的小母猫，想起那只小母猫跌过来的样子，她祈求的眼神，还有当自己摸出硬币时，那只小猫眼中遮不住的贪婪。接着，拾寻就开始想象那只小母猫若是生在和平时期是怎样的。不久，在黑云的一侧，拾寻果真看见了那只小母猫翩翩起舞的样子——也许她想当个舞蹈家。这时她的脸庞，她的精神竟然那样的蓬勃饱满，他专注于自己的舞蹈，无忧无虑地。直到黑云将其遮盖。拾寻等了一会儿，才等到黑云从那母猫身上散去，这时她跪在地上，毛发脱落，皮包骨头，脸庞带着呆滞。拾寻把眼前的印象扫去，然后又重新想象起那只小猫在弹钢琴，随后再等着她被黑云遮蔽，等着她再次像僵尸一样出现在黑云的另一边。
拾寻入了迷，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黑云。他并不打算了解黑云是怎么运作的，他没想过对黑云的存在提出意见。他只是想看看黑云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一时间他忘记了喝汽水。眼睛直直地往一片黑的远处看着。
此时，不知何时晃悠到这里的，两只无所事事的兽的高声谈论，让拾寻回过神来。这是一只看起来上了年纪的老花猫，还有一只套在土色衬衣的哈巴狗。在他们位置上的阳伞，缺损地几乎只剩下伞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