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平鲸号

文/水莽
1.
抬头看见被高架道路分割得零零散散的天空，这就是未来了。
闻翎是为数不多有资格生活在地面的居民，得益于平鲸之家的庇护，她再也不用像半年前那般起早贪黑，同时与几千万人挤在拥攘的地铁，紧赶慢赶送闻悦到小学，再换乘两线去打卡上班。她一点也不怀念那样的生活。
“你还是反对票？”
叶融紧跟着出来了，眉头皱着，一只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他一贯如此。
“是。我还是觉得再回平鲸号上太冒险了，而且政府也未必同意。”闻翎答。“你也还是反对票吗？”她反问。
“嗯。我还是要留下来，当时上海被淹之前撤出了不少人，一部分名单在档案馆留存，还有一部分在各个移民地区当地政府的档案室留档，我只查了连接大网络的公开档案馆，查询地区档案需要授权，我还在跟管理员争取，应该快了。”
居民们渐渐从会议室四散开，清晰地分成两拨，一派赞成，多是中年人与老年人；一派反对，大都是闻翎和叶融这种二三十岁的青年人。其中不乏横眉冷对之人，老头老太互相搀扶行走，眼神却锐利得像是镭射光，能把反对派一个个钉死在平鲸号开阔的甲板上。
闻翎二人如芒在背。
“听说昨天赞成派一大堆老头老太去管理员那里哭诉，就是为了推动返航计划。”闻翎低声说，“其实我也没那么反对，如果真的可以返航，让想走的人走，想留下的人留下来不就可以了吗？”
叶融却说，“难呐，我们这些人，是绑在一块的。当初一起上的船，现在说什么分道扬镳，我觉得不太可能。”
“更何况——平鲸之家如果真的分裂了，别人会怎么想啊？”
2.
闻翎其实并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2019年，她因为工作原因，主管调她去日本参加一个产品发布会，对接方是业内出了名的难缠，没人愿意接这个烂摊子，最后推到她身上。
闻翎登上平鲸号那天，她把八岁的女儿托给邻居照顾。闻悦趴在床上玩平板，耳朵里塞着耳机，马尾上系的是她最喜欢的浅紫色发带。闻翎一面收拾东西一面让闻悦要听隔壁阿姨的话，妈妈一个星期后就回来，会给你带礼物。
耳机里游戏音效在跳动，嘴里胡乱应着，白藕似的两条小腿在空中划出曲线。
关门声音很轻，当中隔着五十年的距离。闻翎只要一想到那个平静得如同人生中任何时候的那一时刻，就想哭。
本以为为期一个星期的受苦之旅，以至于闻翎在船上时笔记本电脑根本不敢离开手边，平鲸号靠岸时却发现自己即将踏入的不仅仅是一个陌生的国度，更是一个陌生的时间。
人们站在夹板上仰视这座钢铁森林，好似1900凝视着新世纪蒸汽翻腾的纽约，莫说是尽头，就是“表面”也无法一观全貌。海洋，陆地之间的分界线泾渭分明，没有海水侵蚀的那一边土地可以说是被占用到了极致。黝黑的建筑反射着黯淡的光芒，海水也不再粼粼。一面是幽深莫测，一面仿佛是耸立的深渊。
闻翎回想起那个场面，常常会一阵一阵的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