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超人(2)

发现自己不死超能力那天处于炎夏，他才33岁，是个从镇里跑来城市打工的脑子不怎么好用的外卖小哥，父母早亡，家里没什么亲戚，老婆也早早没了，自己带着闺女过活，为了给姑娘买一盒漂亮水彩笔而骑着小电驴奔波在各居民楼与餐馆之间。他在的城市是个大城市，普通人区和富人区以市中心的政府大楼为标志泾渭分明。点外卖高发的居民区住着满满当当的人，居民楼围绕着市中心挤挤挨挨堆了一圈，对面楼居民从窗户里支出来的晾衣杆捅在这栋楼居民的玻璃窗前，拉开窗子一伸手就能顺走人家晾着的衣服，楼下的过道狭窄得只能单向通过一辆电瓶车。
赵四从十一点一直奔波到下午三点才得闲买一碗方便面当午饭吃，跟其他几个关系还算好的外卖小哥蹲在马路边嘬着垃圾食品吹牛逼，瞧着来来往往的高级车辆，想象里面能有多凉快，脑门上的汗珠顺着眼皮掉到面汤里。
兴许是老天觉得这个所有人都疲于奔命的城市乏善可陈没什么意思，于是随手点了辆轿车刹车失灵方向盘失控，给自己制造些乐子看。大地被太阳烤得滋滋作响的下午头，那辆小轿车就像个喝了二斤白酒还被地面烫了脚的婊子，在一众正常行驶的车辆中横冲直撞，最终突破防线冲向人行道，张开怀抱直冲赵四奔来。
赵四没躲开——他必然躲不开，他是一个被天灾人祸吓得反射延迟的普通人，抱着桶混着汗的老坛酸菜牛肉面，站起来，两只脚被恐惧黏在地面上。周围人与司机惊恐的呼号从他耳畔呼啸而过，紧接着车头撞上他，方便面脱手，在空中旋转三周半——汤汁一滴都没撒——扣在车子的前挡风玻璃上。
赵四在地上旋转三周半，扣在马路牙子上，流了好大一滩血。
小轿车扣着方便面一头扎进路边小吃店的大门，在废墟中幽幽散发出浓郁的方便面汤味。糟了飞来横祸的店老板凄凄切切地吼着招呼人救人，不知道到底是担心人死了还是痛心自己被砸了店。与赵四一起吃饭的几个外卖小哥表现同店老板大致相同，大呼小叫地冲向烂番茄似的赵四，张皇失措地掏出手机拨打120——只是他们那悲怆沉痛的表情更像是打电话给赵四安排后事，尤其是其中一个小年轻，脸惨白着，眼里蓄着泪，活像个葬礼上哭丧的，估摸着是寻思赵四活不成了，咧着嘴下一秒就跟要嚎出来似的。
好在夏天里周末的下午头儿马路上从来不堵车，120的救护车不超过十分钟就哇哩哇哩地到了，几个白衣天使从车屁股里跳出来，小心翼翼把烂番茄赵四搁到担架上，再架到车上抢救。半分钟后白衣天使从车里面探出头，对着围上来的几个送外卖的红眼睛汉子们摇摇头，脸上挂着同样悲怆的神情，用沉重的语气说道：“我们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汉子们嗷地哭了出来，边哭边嚎，嚎叫声中掺杂着骂狗老天骂烂世道的狗屁抱怨，接着又求白衣天使让他们再看赵四一眼，说他们不信赵四就这么死了。白衣天使们看多了这种情况，对汉子们的怀疑毫不气馁，冷静地侧开身，让汉子们挑一个人进来瞅瞅。那个哭丧似的年轻人自告奋勇冲上去，瞪着那个变成直线的心电监护仪半晌，不信邪地掀开盖着赵四脸的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