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吾乡(7)
第一次那么早去上班,有些冷,地铁和平时一样挤,来来回回的风从一端吹向另一端,像赶着什么似的,推推搡搡。
她收好了一切,点头知道,内心深处还在等待着做一个乖孩子,永远不主动就意味着永远不用承担,永远不用承担就意味着永远安全,永远爱着你自己。
在旧物折断的伤口之上会得到的,不过是裹着怜悯,沾染着鲜血的一点儿暂时崭新。痛苦就是痛苦,不管从中得到了什么,没有人会再想重温一遍,然而此刻无论给她多高的道德约束和怎样劝说,她谁都感激不起。
她终于学会笑了,看着空处笑,看着行人笑,歇斯底里底气十足的笑,地铁驶过去的刹那,她和那个黑色的自己一起笑,冰冷从后背袭来,整个人浸在凉水里,她尽情的发泄着不满,地铁站是她小小话剧舞台,抽搐着,感受着悲剧氤氲的气氛。笑声里是扭曲的表情和不愉快的泪水,得不到的,也不愿再认命,无处可去,就不必掩饰。
她把内心压下去的一字一句清晰的读出来,这些断断续续不连接的词语一点点撕裂她伪装出来的成功和坚强,那些个美好,努力来的工作都是假象,从前到现在,她活在自圆其说的谎言中,她把遇见过的许多个他和她粘合在一起,让自己好过,大声的揭穿着自己,如同朗读十四行诗,当真相清楚被告知,心上的铁箍一根根崩短。上班的高峰期已过,地铁开来了不知多少次,浑然不觉,她恐惧的向后缩着,鞋子也掉了一只,脸色发青,后背弓起,跪倒在地,内心作呕,大声叫喊着妈妈的名字,她太想念童年时妈妈那不由分说的耳光了,那可以瞬间治愈一切的耳光寿亭大口喘着气,抓扯着头发,却怎么都找不到那种专制决绝的感觉,只好削尖了嗓子,重复起小时候母亲常常念起的祝福来。
"你个不要脸的贱人,去死,去死,"
表演愈来愈大声,愈来愈投入,愈来愈尽情,汗液,红色温热的血流,散着铁锈的腥味,从身体里喷薄而出,谁能对热闹保持无知无觉呢?她忽然安静下来,换了一个方向,背对喧哗的人群,颓唐的拨开黏在脸上头发,用手背抹抹五色斑斓的脸,又回过头去,笑了一下。
她不必再等待什么了,她不必再小心翼翼什么了,警笛鸣起的时刻,她领悟了,拖着狼狈残疾的身体,转而消失在人海中,人海转而消失在她意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