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
——楔子
那是,经蒙城最为寒冷的一个冬天。
经蒙城靠南,雪极难见,可二日一早却下了极大的雪,又盖了极深,一盆热水出去,却是险些泼到门前要冻昏去的老尼姑身上。
说是老尼姑,却是穿着素衣白袍,也掩不住的风韵犹存,便是她虚虚地看我一眼,也让我心头一跳。
她终于开了口,淡淡的,不同于表象的夺心摄魄:“姑娘,能否容小尼暂避风寒。”
“屋外确实寒冷,不过小舍冷寂,还请师傅莫要嫌弃。”我欠了欠身,让了她进去。
像是没有料到我会同意,她有些吃惊,但也立刻道了谢,委身进去。
对门大娘见了,却是神色古怪,看着我支吾半天,到底是朴实人家,一反常态低低道:“你怎让她进了房,那贼尼,不老实得很。”
说完又转头笑着“提点”我道:“哎呦,可别污了你的名声。”
看她这般咬牙切齿,旁人看了怕是觉着我这邻里周到,只是我这小寡妇哪里得过好,听她这话我却觉着好笑:“大娘放心,隔着大门,大姑娘不来这门,哪里让人知道。”
她听了只是悻悻,却也关了门,不看我了。
回了身,那尼姑便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倒是感谢。
“你这般看着我作甚,莫不是我脸上开了花,好看?”
本是取笑的话,我存心要看这尼姑羞恼,不想她却说:“小娘子,年纪轻,当然好看。”
听了这话,我只笑,她只看着我笑,不知笑了多久,却是笑了泪出来,这便哭了。
呵,我是正当青春韶华,却做了寡妇,就像蚂蚁驻了虫窝,树烂了根,颜色再风光,内里也是个坏的,烂的,只得慢慢等死的。
见我笑累了哭累了,尼姑一言不发,到了水,安静极了,一点也不像那敢与人私通,夜逃尼姑寺的大胆“贼”人。
“你便是这般看着我,又能看出什么?”
我不答。
“女人骂我娼妇,男人谴我失德,连妓子都要瞧不起我几分。独独你,你却不同,待我平常,又是为何?”
这一句,我不敢答。
“罢了,天色尚早,你便听一听……听一听我胡说几道吧。”许是月光映着,她那双眼平添了几分迷蒙,隐隐约约带了水色,惹人得紧。
“我才进寺时……也是你这般时候,大约还要比你小些。”她看着我,怜惜一般。
老尼姑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名字——嫣嫣,可自她落发那一刻,身边只剩一盏青灯、一座佛陀以及守不完的孤寂。
她连名字也失去了,师父给她取了个名字——忘尘。
山下该是多么热闹啊,正是严冬,一声叹息,白雾如烟转瞬便散在青天白日中。
“小师傅为何突然叹气?”男子声音沉沉,一句普通的话也天生含了缱绻情意。
男子接过她手中的茶盏,不经意的温热触碰便唬得她心头一跳,一抬眼便看见一个端方温润的少年郎。
刹那人声、风啸、钟鸣皆静,偏偏悠悠一片雪花落在地上、打在手上,就这样炸开来,惊得人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