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吾乡(5)

心脏如在被解剖，细细的经络一点点挑出，慢慢的说下去。
“我外婆家住在靠海的小镇子上，小时候一放学就跑到海边去，天黑回家。”
于西北递过去一只勺子。
“听你说话还以为是北方人，没想到是老乡，我也是余城人，中学时过得快，毕业后便没再怎么回去过，先想着要闯一闯才有意思，刚毕业的时候，和几个同学一起在上海开了家小公司，没有三个月就停了，后来又到北京，跑来跑去，四处碰壁，还是这副样子。”
习惯他一直是常胜将军的事实。现在，好像天平偏向了自己。
于西北对着空处发呆，厨房里传来嘶嘶水开的声音，于是起身去换，寿亭接着又讲到。
"我大学的时候呢，特别向往住地下室。觉得特悲壮，就想要尝尝那种，无论如何艰难都能坚持下去的感觉。后来，倒只剩落魄而已。"
寿亭知道那种感觉，无法发力，似乎无论如何努力，也做不出任何改变，眼泪也流不出，慢慢的看着自己的想法死亡。
“我也常这么想，在家人庇佑下安安稳稳的长大，就总想要尝尝绝望和打击是什么味道，久了，又会想起家来，哪怕在那条巷子走一走，找一家熟悉的面馆停一停也好。”
于西北垂下头埋在两手搭成的三角形里，不太明亮的灯光下，他大部分的脸都留在暗影中，脆弱又失落，像个小孩子，却真实的可爱，如果一切暂停多好，这样真实的他，这样真实的生活，都和她在一起，这样永远不真实的画面。
"已经十一年没有回去过了，但余城是什么样，我还是记得清清楚楚，家门口的人行道上的法国梧桐，刮台风时的浅灰色的天。可每一次出发前，又会莫名的害怕，不想把那些仍掉的又都加回来，不想见到那些留在过去的人，不想那种冷落又席卷而来，每次都是这样，犹豫着犹豫着，最后还是退了票。"
"和父母的联系，这些年一直都是催婚和身体健康的关心罢了，简直混蛋呀！出来之后家里的事就没再理过，昨天，阿姨来电话说我妈得了重病，我要回去照顾老娘了。"
寿亭笑了笑，"然后呢？结婚，孩子，忙忙碌碌，在哪儿都一样嘛!"
于西北像耳朵里塞进了一颗酸梅子，抬头看着寿亭，寿亭被自己说出的话一惊，眼神埋进桌子，办公久了的眼睛又酸又涨，忽又认认真真的吃起来。
“嗯，支持你，在这儿坚持着的还有我呢!"
"所以你又要走了是不是，”寿亭狠狠地压下这句话，不准时的挂钟有一针没一针的走，仿佛是故乡梅雨季早汛的湿气，弹着约客的琴。
"也好，我回家去，你也多了一个回家的理由了，不是吗？"
"我才不回去，你回去了我更不会回去。"
"为什么？"于西北一脸莫名其妙。
寿亭夹起菜，细细嚼下去后缓缓的说
"怕长胖。"
继而抬头看着他笑，他倒也笑了，两个人似乎都察觉到了笑声之外的情愫，都装作浑然不觉，安心埋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