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绮人】送证(2)

“活该！让他评职称的时候托关系走后门，该！”
段校长风风火火，一边吃饭一边细数他的罪行。
周哥被开除，对外说是评职称的时候托了“关系”。但在我们这种小地方谁屁股底下都不干净，托关系走后门是司空见惯的。周哥固然不能免俗，但这充其量也就是个借口。就像曹操杀杨修，真的因为小小一块“鸡肋”？实则罪在其他事上。
周哥是被校长那个二百来斤的倒霉女儿拖累的。
有一回校长给他女儿在微信群拉票，说是大学里搞什么选美比赛要全网投票。最后他女儿落选了，和竞争对手只差一票。校长见爱女落选落泪，顿时龙颜不悦，遍查工作群里究竟是谁没投那关键的一票，因为每个人投票之后都必须在群里附上票数和自己的名字。
结果只有周哥没投票。
但这也不怨他。当时他在局里开会，手机压根儿就没看。
然而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这句话也的确是真理。正在数落周哥的他们，说不定早就连自己也骗进去了吧。
“活该！”
“就是就是！”
“就是就是……”
“扫出了组织里的害虫！风气变好了！这是大趋势啊，校长英明！”
“我看到姓周的了，挺胖个人跟水桶成精似的在外面杵着。瞅他那衰样，别再让警察当可疑人员抓起来咯~”
“可惜咱学校不缺泔水桶，早点儿让他滚蛋吧！”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哈……”
食堂内充满了欢乐的空气。
食堂里也跟开座谈会似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青年教师们用时下流行的网络用语辛辣讽刺周哥，老教师端起态度先吹捧“在世”的几位领导，又把周哥当成“战犯”百般侮辱。
大家说起周哥的事，好像都找到了教学工作之外的共同语言。就连平时互看不顺的那些冤家对头，也成了同生共死的好战友，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我时常在想，世上捧你骂你的人，或许都是同一拨人。
先前你风风光光的时候，围观叫好是他们；
可一旦“跌落神坛”，拳脚相加的还是他们。
我就在这快活的空气里吃着饭。把大义凛然的谩骂，故作清高的嘲讽，外加偶尔的哄笑，连同本就难吃得要死的饭菜嚼烂了吃进肚子里。
可是我怎么都咽不下去，只得端起餐盘倒掉残羹剩饭，走出了食堂。
三、
“呕——”
厕所隔间里，我把没吃多少的午饭吐了个光。这还不算，之后强烈的恶心感让我恨不得把胃都翻过来。
吐完了，我坐在马桶上愣着出神儿。
都说破鼓万人捶，这话还真没错。人们比起仰望夜空的星斗，更喜欢看这些高高在上的光点什么时候失去光亮，变得黯淡，最终寂灭。
说得俗气点儿，人们不爱看谁风光，就爱看个出丑：看高僧喝酒吃肉，看大官落水下马，看尼姑迎来送往，看美女拉屎放屁。
我坐在马桶上不知过了多久，但脑中时不时还在回闪着食堂里的遭遇：那些嘈杂而泛着恶臭气味的声音，那些本应讲出知识真理的红口白牙，那些红口白牙里吐出的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