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逝者如斯 上

集中连片的平房，和外围的灯火通明不同，这里没有一家灯火是亮着的，黑暗与寂静笼罩了所有角落，墙壁上处处画着被红色油漆圈起来的“拆”字。
某处黑的不能再黑的角落，有两点金光明灭。矮小的身影立在一堵围墙上，兜帽下的两鬓随风晃荡，雨衣也偶尔卷起波浪。只是那双眼睛晶亮，平静如恒，纹丝不动。她盯着眼前，一块生铁与一块岩石正尽情扭曲着自己，交合成变化万端的形状。
背后传来响声，一根颇粗的方形石柱缓缓变矮，最后复归平地。在它还有一人多高时，上面已跳下一个人来，瘦瘦高高，卷发鸭舌帽，灰黑色的城市迷彩，当然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里拎的有他大半个人高的狙击枪。
“信号。”她面前变化着的铁与石凝住了。
狙击手在她背后不远站定：“有了。信号源稳定强烈，确认为【银月矩阵】。”
“歼灭之。”她微微抬起脸，露出一点下巴。
“是。”瘦高个低头致意，退下消失。
她平静又冷漠，像法官念出判决。说完，她缓缓垂头，让脸重新藏回帽檐的阴影里。
她凝立，似是在思考什么。铁和石头继续扭转。忽然，她昂头看向远方某处，铁石相碰，无声地化为碎屑。
……
退下的狙击手摘下帽子，当做扇子扇了两下，双眼满是血丝。他在之前的夺引擎和剿灭冰城城管两役中并没有做什么事情，除了架好家伙望风补漏以外——这漏也并没有让他补的地方，“那东西”一个人就遵照计划完美完成了。而现在，最后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也正在进行中，自然，“那东西”的力量不可或缺。在这“东西”面前，一切都如土鸡瓦狗，吹弹可破。
但他心情复杂。尽管是本次任务的指挥者，是队长，但他明白，自己未曾管制住这“东西”一丝半毫。不提它背后的头头，仅仅是它无法用常人思维理解的行为逻辑，就足够让人恐惧了。
它不吃饭。准确来说，是不吃食物，头头也在临行前和自己说过，不必管它的伙食。但当他看见这个小女孩形状的“东西”在对着一塑料桶的柴油痛饮时，他就再也没有把它当做一个人看了。起初他以为这是个生物机器，烧油为生，但很快他发现，喝完柴油的它面色红润了些许，带着自己和安图诺夫飞行的时候也更加快了，他这才明白，这“东西”不是不进食，而是可以消化柴油。猜想很快被验证了，赶去锦川的一路上它一共停留了三次，两次在加油站，它潜入地下油仓将存油饮尽，爬出它自己一脚跺出的地洞时，浑身都裹满了汽油。它随便挥了挥手，汽油便黏连着脱离了它的皮肤与衣服，一滴不剩。最后汽油在它的手心中化为一团跃动的火球，紧接着它抬手仰脖，用喝“生命之水”伏特加的气势将汽油火团吞进嘴咽下肚！当时是夜晚，它被火焰映亮的脸庞和脖颈白皙稚嫩，吞火仰脖时脖子甚至在微微透射光芒，自己和安图诺夫却没有产生一丝想法。
第三次似乎是喝腻了，它跳上一座高压电塔，在自己和安图诺夫仰望的眼神中握住高压线。一时电离现象比惊雷还要可怕，挂在电线上的小小身影爆射出巨大的电弧，电光像要逃离似的窜向大地，却在半途被诡异地拉了回来，拉出一条条日珥状的弧，没入那小小的，黑洞般的身体……这次“充电”以电塔损坏为句号，它带着一身灰黑的衣物轻轻落下，看了看完全不能蔽体的衣物，只歪了歪头，灰黑便以超乎想像的速度剥离，衣物重归鲜亮，只是褪了色，变得像穿洗了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