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树赋》原文并意译
东晋时的殷仲文,是英俊博学的儒士,海内知名。在桓玄之乱中被波及,贬为东阳太守,远离故乡。在东阳常常郁郁寡欢,回望庭中的槐树叹息:这树枝叶稀疏,生命的活力殆尽了!(他后来死于刘裕的诛杀。)
至如白鹿贞松,青牛文梓。根柢盘魄,山崖表里。桂何事而销亡,桐何为而半死?昔之三河徙植,九畹移根。开花建始之殿,落实睢阳之园。声含嶰谷,曲抱《云门》。将雏集凤,比翼巢鸳。临风亭而唳鹤,对月峡而吟猿。乃有拳曲拥肿,盘坳反覆。熊彪顾盼,鱼龙起伏。节竖山连,文横水蹙。匠石惊视,公输眩目。雕镌始就,剞劂仍加。平鳞铲甲,落角摧牙。重重碎锦,片片真花。纷披草树,散乱烟霞。
我曾听说白鹿要塞坚贞的古松,雍州南山巨大的文梓,磅礴的根系缠绕山崖内外。可为什么,今天的桂树却尽皆死去湮灭,桐树不能长成便凋败?它们曾经在幽州的三河镇长成,从广阔的田野中被迁移到这里。虽在汉魏的宫廷中开花,在诸侯的园林中结果;在风中发出的优美音声,如同黄帝在昆仑手制的乐器,枝条拂动的美好姿态,如同周天子庭下《云门》之曲的舞姿;可纵有凤凰栖息在树上、鸳鸯云集在树边,这些树仍然在风中怀想故乡的鹤鸣,在月下叹息三峡的猿啼。以至于扭曲像拳头,结痂肿起,上下缠扭,躯干如蹲地的熊虎,枝干如翻滚的鱼龙。这样畸形的树木最终要做成斗拱、栋梁,使得如鲁班一样的能工巧匠都迷惑不解,粗加雕凿之后,竟还要刻刀再加以修饰,平铲成有鳞有甲的龙形,摧落成有牙有角的兽形,绚烂如同一重重的碎锦,艳丽如同一片片的花朵。色彩纷纷的草树,如同散布的一团团烟霞。
(这异乡的庭苑,繁华之下是多么痛彻的天下之哀)
若夫松子、古度、平仲、君迁,森梢百顷,槎枿千年。秦则大夫受职,汉则将军坐焉。莫不苔埋菌压,鸟剥虫穿。或低垂于霜露,或撼顿于风烟。东海有白木之庙,西河有枯桑之社,北陆以杨叶为关,南陵以梅根作冶。小山则丛桂留人,扶风则长松系马。岂独城临细柳之上,塞落桃林之下。
还有那些松子、古度、平仲、君迁这类的树木。百顷茂盛的森林,砍倒又复生,有着千年的树龄。它们在秦时受封大夫的名号,在汉时被用作将军的荣称。可是在岁月之中,它们无不受到苔藓的掩埋、蕈菌的遮压、鸟雀的啄剥、害虫的蚕食。霜露袭来时,它们不得不低眉垂首,风烟缭绕中,它们不得不震颤倒仆。东海有祭祀白木的神庙,西河地区有奉祭枯桑的神社。北方用以杨叶为名称的关塞,南国用梅根称呼冶铸的场所。淮南小山的辞赋为遭攀折的桂枝而悲伤,刘琨在松树下系马写下感伤乱世的《扶风歌》。又何止是在细柳林设立过城防,在桃林建成过关塞。(这些熟悉的地名与树名,竟分裂割据,自相攻讦,残破流离。)
若乃山河阻绝,飘零离别。拔本垂泪,伤根沥血。火入空心,膏流断节。横洞口而敧卧,顿山腰而半折,文斜者百围冰碎,理正者千寻瓦裂。载瘿衔瘤,藏穿抱穴,木魅睒睗,山精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