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篇一 化蝶（一）(2)

“哦，这样。”他难以从那泉水上挪开眼，语气却拿捏的很是淡淡，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哥哥还说，等他毕业拿工资了，就让我去学校读书呢！大学也是要上的。”她眼中的波光闪动着了，扩散开了，满捧满捧地要涌出来。
“学校”，“大学”，如果是搁在以前，他听见只会觉得远。可是，要去上学校，上大学的人，来了他家了，就在他旁边坐着，连带着他的埋在深深心底的一丁点不敢向他家人提及的好奇，似乎也离得近了些。
“少爷？怎么不说话了？”她用纤细的手在他眼前晃晃。手浸在水里许久，冰冰凉，指尖都起了红，像是春日头的嫩姜，不娇弱，散着辛甜。
“啊啊，没事。”为了掩饰自己的那份暂时的满足，程怀清连忙想着要如何转移话题，“风和日丽花似锦，女扮男装出远门。”
“啊？”
“沪剧的梁祝，没有听过吗？
“只我娘讲过。”
“这样呀，那你小名也是九妹吧？祝九妹？”
兰心反应过来，脸涨的通红：“呸呸呸。”
程怀清继续逗她：“草桥义结兄弟盟，书院再拣俏佳婿……”
遥遥地一阵细微的咳嗽声传来，少年猛然不敢说话，忙轻手轻脚往内院走，女孩觉得好笑，挥手与他作别，又俯身洗衣服了。 
第二天，程怀清照常溜了出来偷懒，看到女孩就接着昨天的话头：“祝九妹今日也在的呀。”兰心背对他始终不理了。他半响没趣，只好告饶：“我错了，我错了，不该捉弄你的。”“我再不说那些浑话了。”
“哈。”女孩憋不住笑了起来。
“你不生气啦？”
“我生什么气呀？我哥说，人变不了蝴蝶。这些故事都是假的哩。叫什么，封建的糟粕。”
“哦！糟粕！”他有些恼，虽然她哥哥是上西式学堂，糟粕两字言之凿凿却和他那还活在旧朝的父亲一样。
“再说，现在都是男女同校，还有单独女校。早不兴什么女扮男装的戏文啦。”她并未看到少年人脸上的不满，自顾自地一边搓洗一边说。 
“那你想去哪种念？”
“人人都说求进步么！自然是想去念同校。不过娘可能不许吧。”她停了手上的工夫，略微出神，“女校也很好，就是学费贵。”
“哦，这样。”
“少爷为什么不去念公学呢？说不定哪天我们还能做同学。”兰心扬起头来，玲玲地笑着。
“我……”他先被公学两个字戳中了痛处，脑内立刻浮现起他父亲提起外国人时愤恨的脸，又被这笑声搅得心乱，并未多想便胡乱搪塞过去，“我不去，那都是数典忘祖的卖国贼才去。”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竟顺着平日里父亲的语气在说。
“也是，少爷生的娇贵，老爷又是做大学问的。”她语气变淡了，眼里的金光也淡了。
他不敢再搭腔，兰心也没管顾他，只是干自己的活。两个人就那样不说话。她把手上最后一件拾掇干净了，端起盆子走进了炎夏里，留他一个人在庭廊的阴翳下。
“其实，我是想去的。”
“我爹七八十了，老顽固。不许我去公学读书，平时也不许我出门，说现在世道变了，上海也变了。洋人坏的很，只许我在家看书。天天都是之乎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