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莫德拉尔游记（其二）(5)

我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在脑海里环绕着，耳朵里不断地回荡着牙齿摩擦牙龈的声响。但我竟然奇迹般地并不觉得这场面诡异或者恶心，只是心里自然而然地，不知从何处涌出这样一句感叹：啊啊，原来，他们都是活着的呢。
——即使什么都没有，即使只有薄薄的一层外壳，他们也是活着的呢。
活着的东西，就是生命啊。
“他们......”我的身旁，史维兹震惊地咽了口唾沫，“他们，会长出血肉吗？”
“从哪里长呢？而且......”我看着这群在地底群魔乱舞的外壳们，正因为是地底，所以他们才能这样生存下来吧。我轻声说，“即使是长成原来的样子，也不再是原来的自己了。”
“......原本我只是依稀听说这样的传说而已，但是，没想到这是真的啊。”班驳花了很久的时间从惊叹中回过神来。即使是在沙漠里，他依然带着深黑色的高脚礼帽，保持身体的整洁。但此时这只年老的波拉狗手舞足蹈，陷入极端的兴奋中，丝毫不顾自己的礼帽已然从头上掉下来，风度不再。他的语气激动而急促，“只是，他们怎样思考呢？又怎样行动呢？只是遵循本能行动吗？他们能够恢复生前的样子吗？这些，这些——”
——我都想知道啊。
所以，这才是这个世界那么吸引我的地方啊。
我可以理解班驳没有说出口的话语是什么，或许，待在这里的我们，怀抱的都是这样的想法吧。然而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只是看着，感受，而不再出声。这时候我觉得身体渐渐寒冷起来，抬起头，不知不觉间，黯淡的天空已然慢慢变成了深沉的紫色。时间就像是彩虹的调色盘，在天空中随意地泼上了最后的一种颜料。从山下的地底往天上看，碗口大的紫色天空大概便是他们世界的全部了吧。只是，会寂寞吗？我按捺不住自己这样想。
这时有轰鸣声响起。我转头看过去，密密麻麻的的外壳们抬起头，望向天空——深邃的黑暗里，阿克拉仕的星象中，有一颗巨大的流星划过。它庞大，明亮，带着又粗又长的赤色的尾巴，从天空的一侧，悠久而缓慢地划到天空的另一边，就像是在紫色的画布上划过的沾满了红色颜料的画笔。霎时，大地亮如白昼，世界安静如初，没有风，也没有声音，在神圣静穆的死寂里，所有的外壳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们密密麻麻的拥聚在一起，一同看向天空——停滞了的时间的一头被订在十字架上，另一头，在天空中缓慢划过的光带就是以整个盆地作为钟面的大钟摆。
像是朝圣一般。正如我知晓的，语言不再具有意义，只有存在本身被记录在这个星球的表皮上。仿佛从古至今无数的生命都说过的，都正在努力去做地那样。
——这一刻，我曾存在过。
风从远处吹来，突然间莫大的悲伤占据了我的胸口，我想朝着这个世界大声呐喊，但喉咙却似乎整个哑掉了，于是我便什么样的声音都发不出来。我只是站着，什么都不做。在经历过漫长的沉默后，我坐了下来，抬起头地注视眼前的景象——流星已燃烧殆尽，黑暗将这个世界重新包裹。我就坐在最高的山上面，看着这个只能存在于地底的渺小世界慢慢归于平静，渐渐地陷入深沉的梦里。天空的尽头依稀有古老的摇篮曲响起来，我稍稍愣住了，却又情不自禁地跟着调子小声哼出来。记忆中的曲子带着些许温暖和怀念的味道，夹杂在空荡荡的风里面，吹向不知何处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