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故乡，是很多人的远方。(6)

车再往前行，我们就到了一个大镇，那个时候不是高速公路，是国道，旁边都是住宅，就会看到上来一个怀孕的妇女，很安静，家里人搀着她，然后捂着肚子坐在前面，车往前走，大概开到临县就下来了，我觉得这是一个新的生命要诞生了，一个孩子要出生了，这个母亲是在迎接他的新生儿。我顿时觉得非常圣洁，车又在往前开，可能会上来一堆人，他们都带着黑纱，可能他们参加某一个亲戚的葬礼，他们要回去自己住的地方，这一路上就像一个电影一样，一个人物出场在退场，另外一个人物出场再退场。我们都在一辆行驶的车上，这就是我们的生活，这就是我们自己，我觉得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感觉到某种开阔。这种开阔是什么呢？就是你开始意识到存在他者，存在他人，这些他者和他人你都不跟他说一句话，但是这些他者和他人是和自己有关的，至少我们是在同一辆车上，我们是在往同一个方向驶去。
我觉得当你内心深处融入到这样一种人群里面，你认为你是人群里面的一个，你又能够观察到存在一个东西叫人群的时候，我觉得人就相应来说，它会有一种相对的开阔，而阅读本身，写作本身它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多少年之后，我把这段经历写成了一篇散文，这个散文叫做《高考之后，放虎归山》前天我还在碛口朗诵了其中的一个片段，因为这是我至关重要的旅程，也可以说，这个旅程的本身就是我电影的事件。因为多少年之后，我可以拍电影，有能力拍电影，用电影的方法去写作的时候，我觉得我不管写什么样的故事，我都在写那一辆开往吕梁的长途汽车，我电影中的人物他会换，就像窗口的这个位置可能一会儿是一个孕妇坐在那儿，一会儿是一个奔丧的人坐在这儿，一会儿是一个上学的少年坐在那儿，具体的人在变，但是那个车厢，我始终坐在那个车厢里面，它是我离不开的一种归属，离不开的一种精神世界，就是它成为我。
贾樟柯《穿越乡村的时间》·主题演讲现场三个故事听完，我感觉我已经无需再提问什么。然而贾樟柯又讲了第四个故事，关于他的父亲。贾樟柯的父亲很有才华，但生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年代，他父亲最终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贾樟柯为此感到遗憾，他说，现如今他写东西也好，拍电影也好，其实都只是为了把真实的细节和个体的经验记录下来，让我们的精神经历有迹可循。
在最后，他用李健的一首《父亲写的散文诗》来表达他的心情。
这是我父亲日记里的文字
这是他的生命留下
留下来的散文诗
多年以后我看着
泪流不止
可我的父亲在风中
像一张旧报纸
这是那一辈人
留下的足迹
几场风雨后
就要抹去了痕迹
这片土地
曾让我泪流不止
它埋葬了多少人
心酸的往事
（注：《父亲写的散文诗》为许飞作曲、原唱，董玉方作词。但贾樟柯先生现场播放的是李健《歌手》的片段，所以写作李健的。）
最后，再看一眼现在的贾家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