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矮子(3)

打多了，产生弹性，往上反冲，自己就不会这么矮。
奶奶耐心地解释。“你是我庙山半的种！”
后来电话天天打，奶奶也几乎要发了疯。
于是二伯父去学校把他带了回来。二伯父是四堂姐的爸，不大笑。这次也不笑，紧紧赶在痴矮子身后把他赶回了家。
痴矮子横竖不跟奶奶说话。他对她怒目而视。
痴矮子站在二楼走廊上，对这个村子怒目而视。
痴矮子进二楼卧室躺着。他想了很多，从进化论想到哥伦布再想到达芬奇，横直没想出来，自个儿为什么这么矮。
于是他想死。痴矮子用剪刀在自己手腕上割了割，割了点血出来。可能是因为痴矮子手不灵活，出了一点再不出了。
痴矮子怕了。他原不是擅长做这些壮烈事情的人。
但他还是要努力壮烈一下。把那两点子血往雪白的墙上蹭了蹭。
本来想写行血字，最不济也写个签名，而后去寻死。
但血太少了，签名也好血书也好总成不了字。于是他便不去寻死。
不让人看见的死是无价值的。
所以那行稀拉拉的血字是无人看见的。
痴矮子的父母从远方回家，连看都没看，就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当然是绑去的，在全村人的目光下。二伯父搭了把手。
对面很多大娘站在屋檐下看。就是那些夸他吃饭看童话书的大娘。看他被拖出老屋，拖过小桥，拖进一个白色车里。
车子走了。村人也知道出事了。
只在家里读书的“仙”，读书读傻了。
痴矮子就这样到了医院里。医院里有很多奇怪的人。
一个人在走廊跑来跑去，拍打自己的大腿。很多人在座椅上坐着，痴矮子看他们时，他们也看痴矮子。他们的眼眶像鬣狗那样黑。痴矮子在《动物世界》里看过鬣狗。它们看到痴矮子这样的猎物就会一起扑过来。
痴矮子疯狂挣扎。但他被架进了一扇铁门。门里一群群光着膀子摇摇晃晃的人。
一个摇摇晃晃的壮汉跟痴矮子说，“来，住这吧，这好着呢，又有好吃的！”于是向他递半个虫蚀黑了的苹果。
痴矮子更加用力挣扎。
“我只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矮！”他终于被带出铁门。
他被带去门诊部住院。四楼上一排太平间似的房间。房间里面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瓷砖。白色的地板。还有一个爱翻白眼的姑娘。
翻白眼的姑娘住在隔壁间，经常过来，用很大的声音跟痴矮子说话。
痴矮子的父母很爱跟她说话。因为她说话声音又大，又善于翻白眼。
痴矮子不翻白眼，也不说话。他只蹲坐在床上，抱着双腿，看窗外的阳光。窗外的阳光被窗上的铁栅栏分成一块一块的，洒在窗前的地上，像一块块金黄色的豆腐。
痴矮子不跟翻白眼姑娘说话。尽管她有时候会拉着痴矮子的手，叫痴矮子“弟弟”。
痴矮子不想当她弟弟，她比痴矮子还矮。
有一次据说她的男朋友要来看她，约她在外面店子里吃饭。
她很高兴，换了全新的绿色夏日蕾丝裙，还喷了比平时更浓的茉莉花香水。痴矮子平时就很讨厌她带一屋子茉莉花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