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矮子

题记:献给《麦田里的守望者》和J·D·塞林格。他守望了一整片碧蓝的天空。
痴矮子从小就很痴。
还很矮。从他会吮手指头起，就在门前矮矮的桃树上爬上爬下，单手吊在横出的枝条上，然后掉在下面的垃圾池子里。于是奶奶就大呼小叫地喊起来。他便悻悻地离开那黑土池子。
“噫，把鞋子搞成么的样子！”奶奶的喊声很大，整个村子都能听到。据说这是出于对他的宠溺。
他当然被奶奶所宠溺，因为他是独孙，是庙山半的“种”。他们那个小山坡叫庙山半。庙山半就他们几家农户，一个家族。痴矮子是这个家族的“种”。
但他仍然觉得自己成日里被欺负。比他大两岁的四堂姐欺负他，老是跟他辩论，而后顺利地把他辩倒。他憋红了脸，几乎要喷一口血出来。
但他实实在在地被辩倒了。于是他想起表哥教他的一句国骂:娼婆！他骂了。其实他并不知道意思。
但是堂姐听到了。坐在屋外给晒谷子赶鸡的奶奶也听到了。
堂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奶奶带着一条竹响把赶了进来，把他赶了出去，赶了二里地，并大吼着要他晚上不要回来吃饭。
从此他老实了。再也不会骂姐姐“娼婆”。当然也不骂别的东西。
他不骂任何人了。独独有些想骂教他国骂的表哥。
他其实有俩表哥。但他只认那个小的。精干、无赖、打架、捣蛋鬼的那个。
大表哥一脸青春痘，性情老实。被人挤痘痘时总是一脸老实的笑。
后来大表哥就消失在他视野里了。大概是去了什么大城市。大表哥不那么老实了。某次醉酒，杀人，被审判，然后挨了枪子儿。骨灰被他妈妈撒在往北流的湘江里。后来大概流到洞庭湖了。
他妈妈来看痴矮子的时候，拉着痴矮子，哭的像棵带露的白菜。
所以老实人都是不得善终了。看来还是要做不老实的人。
还好他有个不老实的小表哥。带他走军棋，或者玩翻过来的象棋。带他喝过糖精灌水，用醋瓶子喝，贼甜。小表哥还会蹲田垄上掏黄鳝，一掏一条。痴矮子掏不到，痴矮子手不灵活。
小表哥教他折老鹰头的纸飞机。投出去后，转个大弧，又悠悠回到他手里。
好玩。小表哥是个好玩的人。
小表哥还会骂人。什么人都骂。有一次痴矮子看见他骂了外婆。
外婆拿条竹杈子抽他，他挣脱了，逃了个远远的，而后站在田里叉着腰骂。“你个娼婆！”
外婆脸色一变，把竹杈子抽在檐阶上，脸色跟猪肝一样红。
痴矮子于是知道了“娼婆”的意义。大抵是指那些你又恨又爱的人。
比如他的堂姐。他的堂姐他又恨又爱。
他其实有四个堂姐，被他骂哭的是第四个。三堂姐不怎么见。某年过年时见了，却要他叫姐。不叫就不给他吹他手里那个气球。
他叫了。三堂姐给他吹了气球。
真好。原来这些大胸脯的女子都喜欢人叫姐姐这两个字。
他四堂姐却没让他叫过。不是不需要叫，大概是叫不出来。
一块上学，一块回家，一块在夕阳下放牛。一块看田埂上蛋黄的小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