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矮子3:痴矮子逃学记

痴矮子不喜欢读书。
不是不会，只是不知从何读起。
小时候，他是喜欢书的。拿到新书，先撑开书页，顺着书脊从上嗅到下。那阵味道非香非甜，但就是有迷人的勾魂力，把痴矮子迷的鼻孔一张一噏，像个拱食的猪。
痴矮子对猪并无恶感。猪躺卧在泥巴地里，吭哧吭哧滚一身泥巴壳儿，再晃悠悠地溜达到前庭空地上，晒一晌的太阳。睡到眼皮肿胀，再哼哼唧唧地晃荡回圈栏。
对这样的生活，痴矮子简直羡慕得要死。痴矮子只恨自己不能重新投胎，下辈子瞅准了一头母猪的子宫口一钻，就是一世清福。
多好。
可惜痴矮子并不能往猪子宫里一钻。他明白无误地出了一回子宫且长到了十八岁，返工大略是极困难的了。
凡事做了返工就极困难。比如长大，比如拉屎屙尿，出来了就绝不能再回去。痴矮子也晓得不能回去。
尽管回去就乐呵了。痴矮子过去极乐呵。
那时节痴矮子天天笑。痴矮子的抬头纹法令纹通通是那时候笑出来的。
痴矮子一笑起来就咯咯咯的，像只老母鸡。同桌小红就爱叫他老母鸡。
他一听就拧巴了眉头。什么时候像母鸡不好，偏偏在晚自习的时候。
小红说这话正是晚自习时候。满教室只听得见笔珠滑动的沙沙声。
痴矮子也在按着笔制造沙沙声。小红却从右咯吱窝里掏进来一只手，利索地把笔拈走了。
这样痴矮子就不乐意了。他身子佝偻着不动，右手去追那只走失的笔。老班随时在窗子外的缝隙里往里盯梢，动作起伏太大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红嘴唇笑得抿成了一条缝。她强忍住自己要桀桀大笑的冲动，把痴矮子的笔朝他勾了勾，骗他胳臂都要伸到脱臼了，还是碰不到哪怕一个笔头。
痴矮子脸便涨红了，像只被挑衅的公鸡。小红却不逗他了，把笔给了右手，在草稿本上写了几个字，撕下来，捏成团扔给了他。他敏捷地接住，拧着眉头打开一看，写着“你跟只被偷了蛋的老母鸡一样”。痴矮子眉头拧更紧巴了。
痴矮子愤愤不平，整个晚上都没跟小红再说话。下第三节晚自习之前，小红又递过来一个纸团，痴矮子看也没看，就丢进了垃圾篓子。
小红不做声了。她甚至不在痴矮子背后用指头戳他的肘子了。
两人很快就和好了，也就第二天下午的事儿。小红经过痴矮子课桌的时候，往他课桌上放了两粒大白兔奶糖，痴矮子拿了吃了，小红回头一笑，痴矮子就不自觉地也咧嘴一笑。于是就和好了。
只是俩人再没传过纸条，不久又打乱了座位，两人不再是前后对角桌，说话便也越来越少。
只是有时候痴矮子悠悠回头，就会看到坐在教室后排的小红痴骀地盯着他，照真像一只盯着自己宝贝鸡蛋的老母鸡一样。
痴矮子觉得好笑，又有点想哭，不知道为了什么，于是他便掉转头去，只管看写满函数公式的黑板。和眼神空洞手势疲惫的老师。夏日燥热的空气里风扇有气无力地转动。
那个夏天里他们考试了。考试完痴矮子到处去找小红对成绩，好不容易在一根柱子后找着了，小红却只瞟了他一眼，就撒腿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