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后台》第六十六回

磊子撒丫子跑出去了， 佟小六又恢复了半梦半醒的状态，其实他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这德行。
磊子的模样好看，这是满大街人公认的，他的好看得益于俊朗的五官和清冷干净的气质，虽然和小子们疯起来也没个边儿，可往台上一站就像那么回事。佟小六也是好看的，只是他的好看并非每个人都能欣赏，他的模样像是用一枝蘸多了水的毛笔画出来的工笔画——消瘦，苍白，两只眼睛老像蒙着雾似的，湿漉漉，不很明亮，唇上没多少红色，又时常轻抿着。佟小六是梅花上落的雪，好看归好看，可让人不敢亲近，怕稍离近一点就化成一汪水了。
九良看看神游的佟小六，把三弦拾掇好了搁回屋去，他知道今儿一准儿是练不成功了。
佟小六翻进来那会儿，老冯正跟烧饼在厨房里预备晌午饭，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哎？好像翻进来一人。”老冯从门缝往外瞄。
烧饼停下手里的活计，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哦，佟小六，一唱曲儿的少爷秧子。”
老冯看烧饼不想多说，也没再往下问——他也真没拿外边那个草杆似的小子当回事。直至磊子大惊失色喊了那一嗓子，他才甩干两只湿手，推开门往外瞧了一眼。
“哎，九良！”老冯朝他招手，“来！”
“您什么事？”九良揣着袖子站在门口。
“刚才那是怎么了？”
九良虽然老实，可他分得清是非，这会儿脸上阴沉得跟要下雨似的，“卖大烟的松老三两口子要把亲闺女送到小日本的军营去。”
“啊？”老冯不是没听清，实在是不敢相信。
九良还没说话，就听厨房里“咚”一声响——烧饼把菜刀剁到案子上了。“姥姥！”他咒骂一句，把挽着的袖子又往上捋了捋，他很愤怒，但是轮得着他愤怒吗？他的愤怒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愤怒。于是他带着愤怒，把菜刀从案子上拔下来，低着头继续切白菜。
“那位是什么情况？”冯照洋拿下巴颏指指像做梦似的佟小六。
“他是大莲的……”九良不知道怎么定义小六和大莲的关系，脸上倒是先红了一红。
“行，我明白，你接着往下说。”
“他倒是也没说太细，反正是来找咱要主意的。”
老冯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佟小六，实在没瞧出来半分急迫来，“就这个？”
九良把手从袖子里拿出来，“过过儿您就知道了，他，比我还不着急呢！”
老冯叹口气，转回身来看着烧饼，“兄弟，你饶了那白菜吧，再切咱中午就得吃馅儿了。”
磊子从后院冲到前堂——今儿买卖还挺热闹，跑堂的这几个小子都忙得脚不着地，掌柜的也跟前边盯着呢。他看了一眼祥子，这是自己最信得过的人，但眼巴前儿这事不是信得过就能解决的。再看小孟儿，算了，遇着事还不够他哭的呢！大林……虽然很有些烦气大林的碎嘴子，可也不能不承认，这读过书的人还是主意多。
“大林！”
“哎，怎么着老舅？”
“先甭管怎么着了，你先过来吧！”磊子扯住大林的袖子把他往后边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