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7)

1998
等我再回到小城的时候，已经是人人腰里别着BP机的年代了。
我有想过回来，但没想过是在这个时间点。我在高中毕业后就没有继续上学了，我有想过在父亲的工地找点事情做，但是母亲写信来说家里的厂子要准备搬迁，希望能回来帮帮忙。我便和父亲还有房东道别，回到了这个小城。
回到小城起初的几个月，我完全没有想起秦老三的存在，直到后来厂子真的要搬了，连带着旧屋的院子都要被拆。我在收拾房间的时候，找到了那个被我剪下来用两层信封包起来的报纸，还有和秦老三的合照。
仔细想想我并没有从那个小学毕业，也没有参加过他们的毕业合照。我唯一留下来的和朋友的照片好像也仅此一张。
我突然想去见一见秦老三。
可百货大楼早就改成了我没有听过名字的超市，我也没有旧时同学的联系方式。想想当时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我要离开的事情，包括秦老三。不知道联系方式才正常。心里的一丝愿望没有被满足，有些许不快，我便穿上鞋朝北山走去。
隔开南城和北山的河道上，新修了好几座桥。我想着脱下鞋去河里走走，但是气温让我立刻放弃了这一想法。快步走过有红色栏杆的桥，爬上山坡，沿着公路又上了铁路线。那条铁路还是那条铁路。只是锈了很多，也长了杂草。
这条路是有些年头没有通过车了，踩在铁轨上并不会放出铛铛的响声，只会有细屑摩擦和草被压弯的声音。
也许因为已经深秋了，周围静得出奇，但我却一点不感到害怕。这条路我走过不知几百遍，哪怕它破烂不堪，我也仍旧认得该往哪里走。左手边是悬崖，其实不高，但也足以让人畏惧。右手是峭壁，阻挡了绝大部分阳光，让温度始终难以保持在让人舒适的水平。在西南，这样的风景似乎随处可见。
我抬起头，右边便是那个巨石滚落后形成的凹坑，现在已经长满杂草，似乎从未有石头从上面坠落过。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没有多久，已然来到了隔壁镇。说是镇，其实不过很多厂聚集在一起形成的聚居区。我在桥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矮矮的，像个窝瓜。
“窝瓜头？”
我早就忘了他的真名，只记得这个土得掉渣的外号。问了之后才直到，他的名字叫庄鑫，他身后的小造纸厂，就是他家的产业。我们一起吃了晚饭。聊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最后，我还是问出了我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那个，你还记得秦老三吗。”
庄鑫点了点头，但是却没有继续说什么。后来大概是灌了几杯酒，他才向我说起我离开这里的十年，这里都发生了些什么。
小学还没完，我就离开了。从那之后到初中那几年，秦老三一直戴着英雄的光环生活着，大人见到他都会拉着自己的孩子说要像英雄那样勇敢。
但是秦老三只是重复着他一如往常的那些活动。去公园砸鱼玩轮滑，去北山铁路散步，请所有人吃零食……
大概是初中过半的那一年，秦老三家里的店，因为失火成了焦炭，还牵连了临近的几个店铺。然后，就像很多电视上播放的社会节目一样，他的父亲因为债务缠身从此以酒缠身，还对他的母亲施加暴力。最后他母亲回了娘家，不见了踪影，他父亲说要去外地找钱，也消失了，成了老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