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6)

我感到厌恶，但我不敢表现出来。因为没有人会为毛蛋出声，因为毛蛋总是傻乎乎的笑着。但是那一天，当浪哥把毛蛋的早餐，那块葱油饼扔在地上踩上一脚，让毛蛋捡起来吃的时候，有人出声了。
“你们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旁边的一个人安静了，一排的人都安静了，随后整个班都安静了。
陈编各低沉的嗓音就像消去尖锐噪音的炸弹，让教室的气氛塌了下来。我早就不记得他们究竟争执了什么。因为我听不懂他们的方言。但是陈编各的拳头的的确确是落在了浪哥的鼻头。一下又一下。
我记忆中的编各是个温和派，从来不会用武力去解决事情。但是那天，浪哥的脸上全是血。我就站在教室的前面，静静的看完了这一切。
一周之后，编各被开除的消息通知到了我们每个人的头上，是校长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告知了每个人。大家唏嘘一阵，又埋下了头。
浪哥再也没有找过毛蛋的麻烦。
而毛蛋依旧每天都傻乎乎的笑着。
有人来问过我，为什么当时浪哥对编各说：“你老爸都被鱼吃干净了”的时候，编各会那么生气。
“被鱼吃干净？”
“对啊，哦，你可能听不太懂，反正当时浪哥说了这句话之后陈编各就很生气地动手了。”
后来，编各和他奶奶来办退学手续的时候，来找过我。
“今天放学之后，我在海边等你，还是我们上次呆的那里。”
我应该是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在放学后跑到了海边，跑到我们最后一次呆过的海滩。而他就静静地坐在那里，陪伴黄昏的光亮开始渐渐消失。发黄的帆布包依偎在他脚边，海风把他的发帘卷起，他眯着双眼。
我们并排坐着，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从我们之间穿过，远处小孩的叫声像磨盘一样刺耳。
“我的父母在几年前出海的时候遇上了大风，船沉了。”
在我还在想怎么去开头的时候，他用一句话讲出了这个故事，仿佛在聊别人的人生一样，没有感情，没有起伏，也没有悲伤。
“那是在小学的时候了吧。我没有实感，因为我们家几代人都是打鱼的，没有人比我的爸妈更了解大海，但他们却在出海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我想起上次编各在海边所说的那句我不喜欢，原来那天在路口所看见的眼眶里的亮光，根本不是什么路灯的反光。
编各和我聊了很多。他没有朋友，因为自从他的父母失事之后很长时间他都不能和人正常交流。他和他的奶奶说过他希望离开海边的想法，但是一个六旬老人除了捕鱼和杀鱼什么都不会，他又能带着孙辈去哪呢。
但是现在，编各终于能够独自离开。
我曾问过编各，你有没有后悔当时的那一拳。
编各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看着一旁排队的人群。他们都带着全家的希望或是离开，或是归来。我选择了不继续问下去，只是把他送上了大巴车，看着他在窗边落座，向我挥挥手，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车开向何处，我不知道，那是一个我没有听说过的地方。但那时我明白了，原来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认识了一个坚强又伟大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