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

英雄
1988
1
秦老三和我一样，出生在这个西南群山中的小城。
这里被山环绕，如若不是长大后来到了沿海打工，我也许一辈子也不可能相信天是可以望不到边的。在很多学者眼中，这里是他们所最向往的大自然，是国家的肺。但其实这里什么都没有。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也就是我们很小的时候，百货大楼还是大家最向往的地方。因为这里面什么都有。
哪怕后来开放的口号开始响彻整个国家，物资变得丰富的时候，百货大楼也依旧岿然不动，因为巨大的体量意味着可靠。
秦老三一家就在百货大楼里做生意。
我家因为要给秦老三家供货，所以我和秦老三很小就认识了。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嚼着奶糖，朝我伸出手“吃了这块糖，我们就是兄弟了。”
那块糖只有小指指甲盖那么大，但回想起来大概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糖。
秦老三应该是我们班里最有钱的，但在那个年代我们并不会用有钱来形容某家人，用宽裕一词或许要更符合当时的那种环境。但秦老三的形象并不与这富庶家庭背景相匹配，他家虽然在小城里算是有头有脸，但秦老三是出了名的野。
秦老三曾经有个哥哥，在省城读了几年专科后去了西北，后来和年轻人的队伍又回到小镇。他哥哥应该是我和秦老三的时尚灯塔，曾经肩扛石板一样的收音机，带着蛤蟆镜踢着喇叭裤从百货商店行进到半山腰的公园。在他身后是两个挂着用墨水笔写着“顶天”“立地”字样牌子的小孩。
再往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哥哥。家里人也没有告诉我他去了哪。
直到我长大后才知道，他哥哥聚众斗殴拿钢管敲破了人脾脏，正赶上严打，和一群抢劫犯强奸犯一起被枪毙在河岸边。
而我，我不太会与人打交道，所以秦老三是我唯一的朋友。
也许是因为家里人不会太管他，他经常会叫上我去公园拿石头砸鱼，然后被管理员阿姨追着从破掉的围栏逃跑。或是去河里面抓满满一塑料瓶的蝌蚪，然后全部放掉。又或是拉着我去铁路线上听蝉鸣，然后唱着“眼睛瞪得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机灵……”的歌谣。但我们的疯闹也仅仅如此。因为不会去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我们的家人好像并不太在意。
唯一一次因为出门玩耍被家里人臭骂，是因为秦老三在公园骑石像的时候摔下来把鬓角磕了一条缝，缝针之后留下了小指宽的疤。那里的头发再也长不起来了。
但秦老三的疯闹并不会因此而停止。因为生意大概才是他们家的命根，第二是他哥哥，秦老三可能只能排到第三。所以即便是他受了这样的伤，他的家人依旧不会管他在外翻天覆地。
说起秦老三这个名号。他的本名我已然想不起来了。但印象中老三这个称呼并不是指他在家的地位。他好像曾经说过：“我为什么要去争第一？那样太累了。我也不愿意当第二，那样太憋屈。第三刚好，能被人提起，但也不至于不甘心。”
我一度认为这句话源自他的哥哥。但我早已没法去考证。
至于谁第一个叫他秦老三的，没人记得。但在小时候，这个名号就像一个魔咒，像极了那年那个喇叭裤带领着小孩一样，我便跟着秦老三整日在小城里外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