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4)

我认识了新的人，但他们并没有成为朋友。
而在不知道哪一天，我坐在海岸边看着海浪淹没那个男孩的脚踝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我大概已然忘掉了秦老三。
1992
1
父亲花了很大的力气把我送进了离家几公里远的一所初中。他包工头的儿子也在这里上学。听说是这附近最好的学校。
我听不太懂这里的同学的话，就像是在听外语一样。即便我们用普通话交流，互相也会觉得对方的话语里有些许的差别。
陈编各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他很高，但并不太壮。和我站在一起会觉得像是把一个正常人给强行拉长了一样。可他的成绩并不太好。我们班有59个人，开学后的首次考试后他排在第57名。而我们相识的原因，也许是因为我是第58名。
他其实很认真。班主任宣布以成绩自选座位之后，留给我们的，就只有挨着垃圾桶的那一排。而自从我坐到陈编各的旁边之后，发现他其实每节课都很认真的在听，笔记也很工整。尤其是地理课，在我问他的时候，他总能够很精确地指出我问的是地图上的哪个地方。
但是其他科目好像就有点让人感到难过了。虽然我也没有那个资格去说别人。
“编各，你这么认真，为什么还是只能考那么点分啊。”说出口后我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有多么的失礼，但编各当时并没有脸露难色，也并没有生气，反而关心我是不是因为老师的普通话有点难以理解所以跟不上。
于是后来，在我每天放学回家逗留于海边的时候，身旁就又多了一个人。
“你不觉得这样的天空看起来真的很让人心情舒畅吗。”我们在海滩上随意地席地而坐。
“没有啊，可能是因为每天都能看得见所以看习惯了吧。你们那边看不到海的话，不也能看得到天空吗。”
我摇摇头：“在我们那儿，天空是支离破碎的，就算爬到山顶，地平线也不会像这样平平的。这样的很好看。”
太阳早就沉到海平面下面了，但是天空还是泛着橘色，我感受着从海里吹来的风，满眼红叉的试卷、老师难懂的普通话、还有我那经常嘎吱乱响让我睡不着觉的床，全都归于平静，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仿佛还未到来。
“但其实我不喜欢。”
我一度认为我听错了，但编各那低沉的嗓音让耳内的余音在头颅中又转了两圈之后，这句我不喜欢依旧落在了我的脑海。
“…不喜欢？为什么啊。又有海风，又有夕阳，还有海浪…”
他摇摇头，留下一句没什么，便提起包。可能这就是读懂空气的意味吧，我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那天，我们同行回家的那段路，他没有像以往和我谈论变形金刚，也没有招呼我一起去买零食吃，只是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走到分别的十字路口。
在挥手作别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他的眼角有些亮光。那必定是路灯的反光。
总之，我再也没有在他面前赞美过那片海。也没有和他一起去过海滩。
但我们的关系依旧很好。即便后来我的成绩越来越好，为了能听清老师讲的内容而坐得越来越靠前，陈编各依旧坐在最后一排垃圾桶旁边，我们还是能够在放学之后一起在那条被棕榈树包围的小路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