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一)(3)

两人全无答案。
墓阴山的生死界、弥散百里的浅白毒雾、永恒地凝望着天幕的巨大人面。然而所有这些加起来，都不及接下来这件事十分之一的古怪。
阿瑾努力缓和气息道：“天成……你觉不觉得，这张脸有点熟悉？”
祝天成咽着唾沫说：“的确，我们应该认识这个人。”
阿瑾凝望着那人面的偌大双眸，然后呆滞地呢喃：“这是……这是应月明。“
一、应家的混账（上）
应月明的“斩立决”，已经拖了二十一天了。
他就这样被死死拴在大牢里听候发落。除了一日三餐，还有专人伺候他的起居。有时在牢房里被憋得闷了，应月明甚至能拎着纸笔，对着院子里唯一的那树海棠吟诗作赋。
上一位有这样待遇的死囚，还是前任兵部尚书谷诚。年过古稀的谷老爷子抿着大叶茶，擦了擦嘴上的烧鸡的油，顺便跨出牢门提笼遛鸟。
久而久之，应月明开始得意忘形，混的逍遥自在。再过几天这样的神仙日子，他都怕自己懒得出去了。
人人都说这公子哥是老天爷赏命，拿下了最后几天快活。
但“安享天年”的应月明心里清楚，老天连一个时辰的命也没赏给他。自己能苟且到现在，是因为朝廷上那两股势头还在角力。他背后的铁靠山在跟大半个刑部掰手腕。
稍微有一方卸了力，要么是他人头落地，要么是他重获自由身。
表面上看应月明整天笑吟吟，嘴角就快咧到眉头上。但其实他惶惶不可终日，入夜辗转反侧，梦里都是铡刀凌厉地劈下。
他不怕死，他怕的是自己死后还有洪水滔天。
然而他连半句口信都穿不出这重重戒备的大牢，唯一能听他讲话的只有一脸铁黑的老杜。
老杜是他的贴身看守，寸步不离。这人被下的死命是不让应月明死、也不让应月明逃。
到了第二十一天，老杜才开口说话。
老杜说：“嬴公子，你到底犯了什么罪过？”
牢里没人知道应月明真正的姓氏，这个“应”字的分量不是这些小小的狱卒能担待的。
应月明说：“朝廷说我炸了衙门。”
老杜说：“炸了？”
应月明说：“用火器，威力很强的火器。”
老杜说：“你为什么会去炸衙门呢？”
应月明说：“因为朝廷说我炸了衙门，所以我到底做没做过无关紧要了。你看，老杜你心里也有杆秤，默认了这事儿是我主谋。”
老杜说：“我恪尽职守二十年，朝中大事小事也没少耳闻。只是我不觉得朝廷会无缘无故陷害普通百姓。”
应月明说：“别窝囊人了，谁是普通百姓啊。”
老杜说：“我懂了嬴公子，你是不是也要说你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
应月明一挑眉道：“你猜的还真有准，不过差点意思，我是他哥哥。”
老杜笑了笑说：“对对对，而且你也是皇姓“应”，也曾有封地王位。而后惨遭变故孑然一身，只得自处飘零流落。”
应月明微微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老杜说：“这故事我都听了千八百遍了。哪怕是亡命之徒，被砍头前也照样吓得屁滚尿流。为了混条狗命，这人啊，什么故事都敢编，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骗。一个月里，至少得有三个应家的亲王，两个内阁大臣的亲儿子，还得有几位公主的驸马爷。别说皇亲国戚了，被拖到刑场前高喊自己是玉帝投胎、佛祖转世的都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