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一)

零、诡事
浓雾之中，阿瑾和祝天成的身形愈发模糊，变成这群山中的两颗尘。
零落的秋叶铺满了石阶，两人的脚步声清澈入耳。远处偶尔飘来咕噜咕噜的水响，浑浊又沉闷。
祝天成终于耐不住这紧绷的气氛说：“阿瑾……不然我们还是等个天公作美的好日子再来吧。”
阿瑾没回答。
这姑娘用黑头巾裹起利落的短发，步伐轻健地在山路上如履平地。祝天成也实在想不清楚，明明自己就是从群山围绕的村子长大，还是个习武的铮铮汉子，怎么连这个小丫头一半的脚力也没有。
祝天成缓了口气说：“阿瑾！”
阿瑾猛地回身，差点给祝天成吓出一个踉跄。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墓阴山这个雾，恨不得八百年才能放晴一回。今天已经是三年里雾气最不呛人的日子了！”
祝天成满脸赔笑道：“这事儿我当然记得。只是您看这是墓阴山，总得多点小心。”
阿瑾说：“墓阴山又怎么了？”
祝天成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墓阴山常年浓雾缭绕，号称大宏境内第一邪地。来者绝大多数有去无回，而侥幸逃生者，又传出数之不尽的诡怪之事。常有旅人称，有穿奇装异服的孩童背着厚重的棺材下山，林间鬼影幢幢，溪涧异响阵阵。
长此以往，这墓阴山的说道便愈发离奇骇然，因此又有百姓把这山和附近十几里的地界一并称为“生死界”。
阿瑾招呼祝天成上山的时候，两人都对这生死界不屑一顾。
可祝天成嘴上说不怕，心里自然是怕的要命。阿瑾显然心口如一，而且世上本来也没什么事能让这姑娘胆寒。
至于两人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来这墓阴山犯险，反倒是祝天成自作孽。那天他只是闲言碎语里提了一句“我听高人说，这墓阴山的风水虽凶恶，却容易孕生玉脉。”
结果阿瑾听到“玉脉”二字霎时起了兴致，满眼写着“势在必得”。
所以现在的祝天成只好老老实实地赶着山路，却也不忘最后挣扎几番。
祝天成说：“阿瑾……我倒觉得这墓阴山后面不大可能有什么玉脉。你想想看，这山的年头，比大宏朝还早上不知多久。要是真有这东西，也早就被人吃干挖净了吧！”
阿瑾说：“墓阴山的浓雾有伤肺腑脾脏，开工难度有如登天，未被采掘也是极有可能的。”
祝天成说：“可是墓阴山被称为‘生死界’，正因罕有人至。若是他背后有玉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即便千难万险也拦不住生财之道。随后工匠有如人潮，各地客商纷至沓来，数年之内便会兴旺起来，怎会寥落至此？”
阿瑾说：“若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想呢？人人都自作聪明地先行判断好了，久而久之反倒把墓阴山养成了无人之境。”
祝天成无言以对，因为他知道继续辩说下去也只是无意义的絮叨，阿瑾这姑娘向来是一条路走到黑的。另外他既打不过阿瑾，又不认路。
他不认路，就只能认命。
又走了快有一个时辰，祝天成这次是真的没了气力。雾气顺着肺腑渗到四肢百骸，筋骨仿佛被泡酥了般透出暖意。他浑身自在得很，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发不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