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晰】《意难平》(2)
他耳边还能听见那小厮哆哆嗦嗦的嘱咐。
“周老板今日可得多注意着!班主要我同你讲,千万周全了,那位王-先-生,突然来听戏了!”那小厮着重强调那三个字,眼神和语气都是惶惶敬畏。
周深对着镜子画眉,细若弯柳,尾角直勾到人心里去。手腕一放,镜子里,胭脂红一左一右夹住秀挺的鼻,柳叶眉下一双眼眸含水,动静之间就撩拨起了水面涟漪。朱唇点染,红的小巧如樱桃,又似滚烫的血,绝艳凄惶,是情浓烈到死别的颜色,最合虞姬。
王先生,他听过。上海的王,洪帮的头,公董局的华董,无人不晓。只是与他有何干系,不过是台下多少人里的一个,他只管唱好他的戏。
“唱戏有何周全不周全。他是上海的皇帝,难不成我还要在台上给他行个三跪九叩的礼。”周深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差不多,走到那木架上摊得周正的戏服前,一眼的桃花红艳。
小厮给他穿着戏服,“我的爷,那可真是比皇帝还皇帝的一个人!在这上海抬抬手指就能把咱们双喜班捧上了天的!咱们从北平初来乍到的,您又不是不知道被排挤得多狠,好在还有您这角儿撑出了一片天。”小厮熟门熟路地给周深戴如意冠,也不在乎他脸色唠叨着,“班主就指着您这回将这皇帝给拿下,从此咱们双喜班在上海,可了不得。那可是吃香喝辣的。”
周深懒得听他闲话,收拾妥当了便向着台后去了,等在上场门,无波无澜的,真是无甚所谓。
一场《霸王别姬》,周深入了戏便在乎不得周围如何了,更何况今日灯着实太亮,照的台下都是漆黑。他只管他的“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肝肠寸断,凄美惨绝一片。
周深的嗓子和身段自是不必说的。老天爷赏的饭,又是那般无二的风姿,一出口就夺了全场人的耳朵和眼睛,迷了人的心窍,只知道随着虞姬凄凄惨惨戚戚。戏演完了,还留了好大一会儿回味,才掌声雷动起来,喊好的能掀了天顶去。
周深携了演霸王的师弟,二人在一片热烈中走上台向观众致谢。可巧,就见了那一人。
眼神交错,周深几乎被他那炽热烫到。
那人一身黑色的西装,站在下台中央,顶显眼的位置,于他们俩而言都是视野极佳,眼神正正就撞上。他微笑着,能看出是极其愉悦的,拍手的力道就震在周深的耳畔。纵使隔着这距离,他的风神依旧慑人,让人没来由地想要俯首。
周深想,这才是真正的霸王,上海滩的霸王,不是戏里的一身皮,能卸下再穿上。
而且他清楚,那是个必须敬而远之的人,所以他目光一挪,重归平和。
只是霸王就是霸王,是霸道地来招惹他,还只能欣然承受的王。
当天周深就被他请去吃了饭,金碧辉煌的饭店,他的产业,满汉全席的一桌盛宴。班主和师兄弟们激动得怕是要流眼泪,一个劲的用酒和菜来压制这夸张的情绪。只是周深向来是厌烦应酬的,他更愿意在堂屋里的躺椅上看星星月亮。
西餐食之乏味,周深也只是略略吃些。虽说他出了戏对周遭一切满不在乎,却是个守旧刻板的人。恋古,厌恶新派的洋气。京剧是古的,他觉得自己也该是古的,总怕洋人来的风有一天要将这些他为数不多眷恋的东西全部刮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