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爱至死(7)

她转过身来，用猫儿眼睛似的冷漠光芒射穿我的心脏，我没有感受到痛，只是冷罢了：你有一双旁观者的眼睛，你也是杀死猫的帮凶。
记录档案四
如果我们总有一天会死的话，我倒是不希望任何人可以记得我。人的大脑存储量实在有限，而我是极愿意成为假性记忆的一部分。就像我的朋友们——如果她们真的乐意这样粗鲁地被称呼的话，我在想，她们一定记不清我的样子，就像你记得清一棵草，却记不起它真正的颜色来。我们每个人的人生，就是渐渐被遗忘的过程，从血液的干涸到骨头的齑粉。人间是不值得的。愿望之所以成为愿望，我想其意义便是：它是不可实现的吧。
我被人记住了：我参与了一场校园暴力，我让一颗天边的星星加速了它陨落的进程。这是我第一次用真正的眼光看见乐正绫，她的样子高贵地倒映在我的虹膜里，模糊地长出了天鹅的翅膀，做出要飞的模样。我想起来，她原本就是极白的，走在人群里清淡疏离，像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这件事后我终于正式认识她，她的皮肤依旧流露出某种被死神刻意流连过的苍白似的，这让她整个人的飘忽不定的气质更加透明起来，同时她责骂的眼光也磨尖了一般，更能让人心碎。
我只是平庸之恶的一员，我的不显眼于此更加落寞起来。我没有受到任何咎责，也许就是看起来清白所以更加罪恶，乐正绫拦住了我。她依旧光鲜亮丽，也照旧穿红色，漂得很新，我知道她是一向不在乎旁人的眼光的，她一直特立独行、真理昭昭，要做忠于自我的太阳。但我低着眼麻木地顺从她衣袖上河流一样细碎的光钻滑至地底，我也在好奇那上面是不是可以抖落几颗泪珠子下来。
乐正绫怜悯地说：你为什么不去死呢？我以为你这样的人是更加可以下地狱的。
我不说话，她便像蛇一样紧紧缠住我。被她故意拉扯的时候我再一次触碰到她同样冰冷而干燥的掌心，也依旧低温，像死人的手：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睛像猫？那是一种冷漠到极度自我的动物，它们总是在不知不觉伤害其他人。我知道乐正绫曾经喂猫被抓过，其实她是个善良得听到铁门被推开的巨大呜咽声都会忍不住低落的人。那个时候我早已听不懂活人使用的语言，他们在世界中心不怀好意地嗡嗡嗡，嗡嗡嗡。但我可以理解乐正绫的话，她的恶意是过滤不掉的。我在想，或许是她已经也死了一次。我们是站在自我的坟墓前平等地交流着。
她最后这样说：我祝福你赶快去死，你不死的话我也会送你去死。
乐正绫是又高又瘦的，她走在叽叽喳喳的人群里也是苍白如纸，沉默得要被斥力的人群活活撕碎一样。我晓得，我晓得她和那颗星星是好朋友，星星也肿胀着不利索的嘴咔嚓苹果般干脆地说出她的名字。过程是充满爱的，因为三个字在她嘴里叮叮当当响，风铃似的好听。星星赐给我一颗糖，也是乐正绫常吃的草莓口味。一颗一颗用玻璃纸裹着，在我的眼睛里明明灭灭，也更像来到这个世界上转瞬即逝的星星了。
她说：阿绫是个很好的人，你也是，不要为我难过啦，我是不会怪你的。你没有错，这个世界上总是没有错的人努力地道歉。这是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