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爱至死(6)

我知道乐正绫发生了什么事。通常来说，她是一起恶性校园暴力的受害者，同时也是因为朋友的自杀而产生急性应激性障碍的PSTD患者。对于这件事我的确有所耳闻，但并不是网络新闻告诉我的，那样的回答太过正式和片面。准确来说，是乐正绫第一次同我相见时，像是长在她手心里那束坚贞不屈的鼠尾草用一种风儿才听得懂的叹息悄悄在我耳边泄密。我显然是无法接受植物之间用以交流的频率，但我知晓共情，所以我知道乐正绫的心正躲进大扇大扇脆弱的玻璃幕墙里、与世隔绝般坚硬的痛苦着。过路的人可以看见模糊的刺眼的光，它们在视线的炙烤下被迫闪闪发亮。乐正绫不像任何一个PSTD患者，她的样子不十分狼狈，甚至说，她指甲上每日的指甲油光鲜过红太阳。但我又知道，乐正绫就是一个可怜的PSTD患者，她拒绝接受每一个人的温情，拒绝承认自己，将心活活困死在竖满名为“自我”的高墙里。
我对她说：你记起了什么吗，乐正绫。我说这话是故意的，我心眼的确很小，在院长的许可下，我抱来了一只雪白皮毛的猫。它有一双宝蓝色的眼睛，极易让人想起凝固的天空和流动的大海，是极漂亮美丽的颜色。乐正绫也早就看到了，奇怪的是她什么也不说，表情没有一丝冰川崩裂前的征兆，她只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可怜地望着我：你知道的，我没有办法喜欢猫。
乐正绫说：我说过的吧，猫这种生物总是冷静的，它好像早就看破了事情似的，对什么都不亲热。做人何必又要做猫？这是种孤独终老的动物，如果非要说，那它们就是黑夜的精灵，它们不属于这里，时间一到就很快飞走。
乐正绫总是很有想法的，她是个个性十足的女孩，从她指甲上的亮片、嘴唇上豆沙色的唇膏便可以看出来。我笑而不语，答案虽说是意料之中，但由乐正绫亲自说出来我仍觉得某种世事茫茫的沧桑感。仿佛跨越了时间的纬度，语言是浸润着蜂蜜的砂砾似的，是一个过去的人告诉我的那样。
那只猫很轻易就跳了过来，它想去蹭乐正绫裹着鼠尾草香味的小腿，乐正绫喜欢扫墓花的味道，香气闻得似是而非她也偏偏是说有股草莓硬糖的甜腻味。这些事我从来都没有办法的，就像乐正绫只有接受催眠治疗后才可以勉强惺忪着紧绷的灵魂，露出她原本惨白的样子来。乐正绫对它说：你走啊。神色当然是很凶，一朵花在她脸上哭着败落了。但那只猫居然是不怕的，也许它天生高傲，随心所欲的性子竟然遇着死亡也淡定从容的。
乐正绫嫌恶地说：这真是一只奴性的猫。
乐正绫只好起身走开。雪白的猫咪“喵呜”了几声，从我的手里讨得几条小鱼干后便不紧不慢地走掉了。乐正绫头也不回地进了大厅，大厅里燃着炉火一样的灯光，不同的是灯光只在头顶上孤芳自赏地燃烧着，所以以乐正绫站着的高度来说，她还是很冷的。
乐正绫哭的时候也是看不出来的，她没有眼泪，没有颤抖，甚至没有悲伤的影子缠绕在她身后。只是她的手也逐渐褪色成低温一样，青白的冷色调在我面前闪着，在暖光底下是如此突兀，要寻求安慰似的。我走近乐正绫，正如一个灵魂走进另一个灵魂，只是过程是不温柔的，乐正绫这样说：我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