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爱至死(5)

我没有说话，这并不代表我是没有感觉的。我的心脏正在泪海里沉没，它发出巨大的悲鸣，但乐正绫是听不见的。她只是自顾自地说：我其实还是很爱你的。但是我很难过，她死的时候我没有去参加她的葬礼，你知道吗？她的家里人恨我，他们说是因为我的乖僻，让她受了无谓的责难。
我挤出笑容来：没必要了，你看这里。这里是一束鼠尾草，是扫墓用的花。
我指着天台腐朽的栏杆之上，一束新生的花正在颤动着年轻的光亮。
而乐正绫以冷静的眼神钉住它许久，要在它幼嫩的叶子上冻出层人间霜雪来：它的光芒多像猫儿的眼睛啊，你知道的，我没有办法喜欢上猫。
记录档案三
我说：你醒醒，乐正绫。
乐正绫是在一片苍白色里同样没有颜色似的、平淡地苏醒过来的。她睁开她瘦弱的眼睑，那是精灵薄膜一样的翅膀，是小心地美丽着的事物。她认真地看紧我，却露出某种错觉的神情。
我说：你记得我吗，乐正绫？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洛天依。
乐正绫说：原来你不是我的爱人。语气是淡漠的。只有这时她才露出活人该有的生动的表情来。同时我也知道，也正是因为此，乐正绫才有了一双现在这样被冰冻的眼睛。
我说：乐正绫，你好，你想起了什么呢？
乐正绫玩着她衣服上坠落的明艳流苏，它们也像花，肆意盛开在她乳白色绒衣领上。她说：我的确没有什么可以想起来的，我只有十八岁。年龄咬得很重，一个字就承载一个灵魂似的。其实乐正很忌讳年龄数字的，她曾经不止一次朝我哀叹，在雪白的囚室里——乐正绫用如此漫不经心的态度称呼其为囚室，以此可见她对于一切医疗器械和回忆的苦厌憎，她用一种杜鹃花被采摘的声音尖锐地说：你知道吗？我已经在衰老了。我知道乐正绫不信任我，于是我继续提问：乐正绫，我可以带你出去赏花吗？
她骂我白痴：我怎可以么随便去外面呢？
我合上文件夹：因为春天到了。
我不喜欢春天，洛天依的喜好总有点格格不入。这倒不是因为某些显而易见的原因，好比说人人都用最温和柔软的词句赞美春天，而洛天依却说春寒才是春天凛冽的骨。春天是虚以委蛇的，洛天依偏偏只会用阴暗、扭曲、虚伪的词语去表述它们的本质。这样其实是不好的。
我应该说我是不是？好的，这就是我古怪的地方，他们总是说：洛天依，你到底是不是洛天依？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话，只隐约辨认得清他们的语气是讥讽的，是嘲弄的，实际上是不善的。我讨厌这样的感觉，乐正绫第一次见我，她的脸上是的确没有活人的生气的，我能看到春天在她的脸上冷静地死去了。这使我感到莫大的鼓舞。
乐正绫与我的第一次见面就是极为不友善的，她的头发早就在第一场倒春寒到来之前被北风冷漠地绞烂了。蓬乱的头发下藏起一张冰雪的脸，她是从来不笑的，我想，或许是人间不值得罢。
乐正绫说：我不喜欢你，你有一双旁观者的眼睛。
我没有说话。乐正绫却继续挑起冷漠的话头来：我不喜欢你，你不属于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