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爱至死(9)

我同她攀谈起来，不过是地铁上一个过来的旅客，我向她借火似的，擦出话头的星子：你还记得你早上吃过什么吗？乐正绫却是很轻松地笑了：三明治和一杯鲜牛奶，你想套我的话？没用的，我习惯记忆所有我能触摸到看到的事物。
我却摇头：不，乐正绫，你听我说，越是重要的事，人们反而会忘记。
也许是节假日的缘故，抵达站点时，人群早已拥挤着盲目向外散去。人们都如一束光，满怀期待地降落在这个尘霾遍布的世界上，其实都被灰尘腐蚀殆尽了。我看着乐正绫，她将额头疲惫地抵在地铁的玻璃窗上，神情是不愿意让人看清楚的。也许灰蒙蒙的玻璃封存着过去，我只是看到了一个过去的乐正绫，她独特坦率，她也害怕拥有和失去。
她最后松了口，只是说：罢了。我不想她被遗忘，你要知道的，她是个很好的人。她又仔细嗅起她腕间指里无处不染的鼠尾草香气来，仿佛那是她的骨血她的肉，她早就不能舍弃似的。十八岁的乐正绫学会成长，学会静默不言地缅怀，但她依旧是学不会妥协的。
我问她：你不爱洛天依了吗？
乐正绫给了我一个肯定的回答：当然，她和我有着相似的过去，我爱她犹如深爱镜子里另一个自己。说这话时她用手和我进行礼节上的一握，表达多日来治疗的感谢。十八岁的乐正绫对这些繁文缛节烂熟于心，并且将所有体面做得滴水不漏。可是乐正绫这种人是不轻易变的，没有什么所谓的时光可以磨平钻石尖锐的棱角的。棱角似的骄傲可以说本就是乐正绫的一部分。
乐正绫站起来说：医生，我虽然想尽力做一个合群的人，但都是因为天依的缘故罢了。天依想让我做一个合群的人，她想让我快乐，我理解她。可是就连她自己都在深深地被束缚，我又怎么可以说忘就忘呢？她似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般，眼珠子里的镜子反射出不满的神色来：医生，我比你想象的更爱天依，但我也比你想象的更忠于自我。
说出这些话时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坚定，我晓得那是大雾将散时太阳、星星、月亮的光，它们就在头顶的正中央，比宝**坚硬，是恒古不散的。
故事的尽头，乐正绫对着一株菟丝草微笑道：医生，没有什么是没有办法的，我其实也挺喜欢猫的。
如果你知道，死之渊滑落至底时是什么光彩，你便可以猜测出所有事物的尽头，都是有光可以抓来看看的。
记录档案六
十八岁的乐正绫和她年轻的爱人一起生长在午夜的天台，她们用黯淡的星辰做发丝间随意而过的卡子，用水波映衬下粼粼的霓虹做喉咙里滑出来的歌声。十八岁的乐正绫脸色仍是苍白，唇色涂上豆沙红，却是更加显得整个人如同被风吹走的清瘦游魂。她的爱人正在她的身旁，用音质极差的音响大声功放森田童子的《哀悼夜曲》；那是很久之前乐正绫哼过的调子古怪的歌，可在洛天依听来却不尖锐刺耳。她这样和乐正绫说：它和它们一样。乐正绫点头，她们只用对方听得懂的语言诚挚地交流：大地众生太美丽。
显然今天的话题是很沉重的，洛天依的眼睛里住不下乐正绫深沉的歌声。洛天依说：我其实也会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