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爱至死(4)

乐正绫对我笑起来：我把它从天台上全都扔下去啦，它坠落的样子像猫儿睁开眼睛，或者天鹅仰起头颅。我问她那是什么，乐正绫咬着手指，笑容是狡黠的：是遗书。
我一惊，仿佛将要触及到某个秘密故事长久以来痛苦不堪的核心。但乐正绫却摇头不说了，她只是重复着：我们一起去天台吧，天台很好玩。
我只好随她一起走，我对乐正绫是真的没有拒绝的勇气，那是残忍的。我们一言不发地往上走，一个又一个咬尾蛇似的螺旋，使我错以为这是一道莫比乌斯环。我们是沉默的，但楼梯上锈烂的扶手正止不住地发出呻吟，它们在痛苦，在讲述，只是我听不懂罢了。
乐正绫突然询问我：洛天依，你是爱我的吗？
我觉得这很突兀，但只能这样回答说：当然。不然我为什么要跟着你？
乐正绫在为我打开铁门上系着的生锈的铜锁前对我很努力微笑起来：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你一定要离开我。
我来到乐正绫的天台，除了阳光刺眼之外我发现它和外面的世界一样浸润着古旧。但不同的是，它是一种适应着遗忘的荒凉。这是一个孤立无援的世界，它一开始就不合群。而我看着乐正绫，她仿佛找到了归宿般露出病人一样希冀的笑容来，逆着阳光背对我张开翅膀。那一瞬间我以为她要飞翔，在她黑色制服裙要变成她的羽毛之前把她从幻境之海上生生拽下来，免得翅膀上甜蜜的蜡油被太阳融化，坠落进海里死掉。
乐正绫痛哭起来，她的五官此刻都是无意义的，只好变成鼻子和嘴巴一起呼吸着空气：她们都一起死了。
我看着天台的边缘，那下面定是连接着死亡的深渊。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也许父母亲戚都健康长寿，而我又平安顺遂地长大了。从报纸网络上窥见的死亡到底不是，但乐正绫知道的，她说：死亡就是把你的心带走了。
我们已经在这里停留许久了，我的眼神追上天边瞬息万变的云，它们仍还是血西柚色，仿佛这才是亘古不变的。乐正绫吃了一颗糖，嘴里流淌着草莓味来：洛天依，我在这里看到她死了。就在隔壁那栋楼，她怕痛，怕高，怕死，但是她还是先我一步走了。说到这里时乐正绫竟然挤不出一丝眼泪来，她觉得讽刺，明明她的笑容是那么悲伤：她变成蝴蝶飞走了，她的眼睛还是和猫儿似的那么高贵美丽。
一个残破的故事为了彰显乐正绫的心碎似的，挂在她的眼眶处闪闪发亮。
乐正绫站着眺望彼岸许久，最后她如此对我说：洛天依，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人就是这群生活在人间里的魔鬼。我好像听懂了她藏在真理匣子里的暗喻，但好像更多的是一种模棱两可的茫然。但乐正绫再不给我时间去反刍，她露出抱歉的笑容来，因为是她真情的流露，我感到某种心脏的隐隐作痛——它下一秒要死了似的。她说：我们走吧，其实原本是想给你说一些高兴的事的。她说：我本来想给你我的俄罗斯方块游戏机的，你相信吗？那其实是一个被淘汰的MP3，但是太好用了，所以我一直在保护它。
乐正绫拉着我的手，满怀恶意地说：洛天依，我有时候会觉得，人还是旧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