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爱至死(3)

我们去的地方是乐正绫曾经的学校旧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早在几年前就已经风风光光搬进了新校区。乐正绫是不喜欢新校区的，她这样解释：那里毗邻商业街，是很吵的。但我实际上早就从其它途径了解到，乐正绫一直在努力尝试适应社会——她是个努力合群的人，努力合群的人是不会讨厌庸从的热闹的。乐正绫拉着我走，我们一路从破败的寻道树中央那条灰色的河流里渡过，从华灯不息的此岸缓慢来到七月流火的彼岸。景色是枯旧的，最后我们来到一座姑且算作学校的废址前，乐正绫看着学校上空聚起的黑色的精灵——她说乌鸦真是个不好的预兆，但其实乐正绫很喜欢乌鸦。她很认真地笑起来，每条肌理都在陷进幸福的漩涡，笑得太用力的乐正绫反倒看起来是不会笑的。
乐正绫说：我现在只记得这里的阳光、香樟树和每一次晚自习时的俄罗斯方块游戏了。诶，我是不是很逊。她虽然这样说，但不以为耻，反而是和路上的小石子一起活蹦乱跳。她提到这些是好快乐的。
我说：可是学校里存在的不仅仅是只有这些吧。说这话的意思是为了让她正确看待自己，同时我也想更亲密地靠近她的。毕竟即便我说我太了解她，可我却不能理解她的痛苦。
乐正绫没有停，笑容僵硬在脸上，不知道这脆弱的面具用手指轻轻一叩会不会掉落壳子或者碎屑来：你为什么会这样说呢？人们的记忆总是会避重就轻不是吗？
我们正在走向学校主教学楼的路上，跑道上的草皮已经遮掩不住黄土被遗忘的疲惫，一张绿色的脸生出许多大块大块丑陋的痢疤来。笑容干枯的乐正绫表情有一点不好的松动，而嘴角眉梢渐渐的扭曲也让她的讲述充满了孤独、惶惑和痛苦：其实我还记得，根本不需要别人提我就会想起来。
我晓得乐正绫是很聪明的，她天赋极佳，脑子也生的很灵光，学习不用努力也可以很好。所以她极爱逃课，每次找不到她人的时候，她总抱着砖头似的装样子的王尔德或者伍尔芙原文小说跑去教学楼天台上晒太阳。同时带走的还有几枚红苹果一样的水果硬糖、一个过时的MP3和一点点伪装成樱桃口味碳酸饮料的果啤。乐正绫不喝酒，只要闻闻酒香她就能清醒很多。乐正绫极爱俄罗斯方块，她从来不喜欢规则的图形，方块要错位搭建得瘦骨嶙峋才最有趣。我清楚地看到乐正绫说出这段经历来时，她的神情是很高傲的，仿佛她现在不是一个想要逃走的旧世界囚犯，而是一位公主、一位伯爵，一位天生的贵族。
乐正绫说：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候。虽然天台上连狗都没有。我其实很想要养一只，但那里经常死人，所以还是不要了。
乐正绫是个努力合群的人，但有时候却处处告诉人们：我和你们不一样。她的眼睛里顿时流露出一种天鹅的落寞，即便是如此脆弱的样子，脸上的光彩也是坚硬如宝石的。所以女生们都不喜欢乐正绫，唯一能和乐正绫交好的，是隔壁班一个长相清秀、脾性温和的姑娘。她有一双猫儿似的眼睛，乐正绫说起这句话时微笑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知道的，我真的没办法喜欢猫。
乐正绫最后一次来学校天台，或者换句更为妥帖残忍的话来说——她最后一次上学，是什么都没带的，没有书籍，没有酒，甚至没有糖果，乐正绫第一次觉得这个理想乡是什么都不配的，它浪费了自己多年来坚贞的钟情。她只是带了许多用裹糖的玻璃纸折成的小星星，每一个都在无温度的太阳底下闪烁着猫儿眼睛似的美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