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爱至死(2)

于是我说：那我们是要走吗？乐正绫说好，并且再一次重复：没有办法的，我就是没办法喜欢上猫。我说：那就走吧。乐正绫点头，她的神情里开始飘忽出一丝茫然，凭我对她的了解，只有她在悲伤时她才会堪堪挤出玻璃上匆匆而过的灰尘似的表情。她很自恼地嘟囔着：诶，诶，我是真的没办法喜欢猫啊。
故事的结局是乐正绫给要死的猫拨了几只最大最鲜的**********了总得吃点好的吧，至少不免一次辛苦活着。我们喂狗的时候乐正绫依然很悲伤，低落的感情没有办法晴朗起来的，只好陪浓重的乌云蜷曲在天边一起湿漉漉。那几只狗很快就走了，临走时它们用粗糙但柔软的舌头滑着乐正绫白皙的手腕，像一条灵活的蛇。乐正绫是从来不嫌弃它们脏的，她只是说它们勇敢。勇敢的流浪狗依然在华灯霓海里清瘦地洄游着，没有人告诉它们被遗忘了，它们实在太勇敢了，所以睁大眼睛望着天，是什么也不愿意去想去看得见的。我转身去看乐正绫，发现她也正抬头做出仰望的姿势。最奇怪的是，她的手却不安静地保持某种寻找的状态，而她的眼睛则镶在美丽的脸上，同样在做她美丽的装饰。乐正绫是一个古怪的人。
乐正绫从兜里翻找出一堆垃圾山：吃过一半的果糖，学校里四个一串的火腿肠，不时兴的发卡，但乐正绫想给我找的是一个干瘪的橘子皮。她说：是那只猫送给我的。我想我是了解她的，便用一种敬告死讯的消息庄重地说：是那只死去的猫吗？乐正绫说：是的。这是那只猫送给我的礼物，其实没有什么用，但它还是给我了。我想起那只猫的尸体，在它柔软的肚皮一下，的确盛着一瘪干缩的、它生命的绿洲。我想这片橘子皮一定是它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吧，但它最后送给了乐正绫。
我尝试去触摸乐正绫的手，她的手常年冰冷，这使我意识到某种不可思议的事——乐正绫是一个不温不凉的人，她总是思虑过度，所以她很讨厌猫。因为猫天生清贵，它们很冷静地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乐正绫本质上还是在为同类而相斥的。但是今天，她竟然在为一只猫而哭泣，我看到了一只蚂蚁的死去，同时上帝在蓬勃出生命力。
乐正绫说：其实它在说谢谢你，我是读得懂它们说的话的。但我读不懂狗的，它们好可爱，好单纯。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乐正绫只要在表达自我时就和世界生出隔膜来。我只好从她手心洇甜的掌纹上取出一颗半融化的糖果，在旧世界里她就最喜欢这个口味的水果硬糖。她也说，如果可能的话，她想把它带到她的美丽新世界里。
乐正绫说：我们快走吧，你看，天要下雨了。其实我是不觉得会下雨的，乌云甚至都未曾摇摇晃晃地聚集起来，但我仍然愿意相信乐正绫并跟随她走。我晓得的，她的心里正在淹没一些旧日的岛屿，这是我们的第一天，乐正绫第一次决堤，创世大洪水汹涌着，可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想要的爱。我只要跟她走就好了。
记录档案二
第二站的提示灯亮起来之时乐正绫仍然说：这个地方我也知道，是真的很好玩，我带你去。我说：你难道不想快点去到你的美丽新世界了吗？乐正绫往前走，很奇怪的是人群自动为她让开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仿佛他们要为新世界献身似的。乐正绫却如此同我小声解释：新世界就是要在毁灭旧世界的基础上保存美好的东西嘛。多理所应当啊。但我只能顺从地跟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