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亲情向]柳絮(4)

因为这条裙子露出了阿姊腿部最不堪看的一面——不仅瘦弱且白，还分布着扭曲的伤疤，都是做康复训练的时候留下的，所以我不喜欢这条裙子，但是阿姊很喜欢那条裙子。
她好像可以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走，本来穿的是柳绿的长裙来着。夜晚她端着羹汤喝时，突然手颤抖了一下，陶瓷做的勺子混着清淡的汤汁在地上碎成片。
“秀娘，推我去房间。”她弯下腰捡起那些碎片，堆放在桌角。
“好。”我应了一声，但是是喝完最后一口热汤才行动的。我将她推进房间后，她就让我帮她换衣服。
我背过身，听着衣物与女子瘦弱光裸的身躯发出的摩挲声。过了两分钟我才可以转过身，蹲下来帮她把裙子下摆整理好。
那天晚上，阿姊在睡梦中突然大声咳嗽，声音沙哑，好似揉进了沙砾与伤痛。我朦胧睁开眼，却看见枕巾都被血和生理泪水浸湿了。我吓的大叫，想把她扶起来。可是不知道怎么了，阿姊连上半身都软下来了，根本直不起身。我一个人根本没本身把她扶起来。
“阿爹快来！”
阿爹并没有睡，一直在庭院里看星星。于是他很快就跑了过来。看着房间里狼藉一片，他叹了口气，抱起阿姊拨通了医院电话。救护车滴嘟滴嘟的响，吵得我心烦。可车上的医生将只剩一口气的阿姊抱上车后，阿姊就睁开了眼。
她握住我的手，小声的说，我长得很像姆妈。
“真的……”
她像个没事人一样和我聊天，我边聊边擦眼泪。可是脸都擦疼了，眼泪还是没法全部擦掉。于是我干脆不擦了，放任眼泪滴落在阿姊的手背上。
“我裙子的口袋，你掏掏，有、有我攒的钱……你拿去买、衣服。”
她喘了口气。
“医生！”
白色的身影在我面前掠过，嘴里还大声叫嚷着我听不懂的话，大概是一些让阿姊醒来的方法。他们拿着仪器在阿姊胸膛上电击着，电流交错的声音让我害怕。
“你们轻一点…我阿姊她、她特别怕疼…”我并不想哭，我只是觉得心里很闷，可是我忍不住，眼泪像雨滴一样滚落，烫伤了心尖。
这辆飞速向远方医院行驶着的车上，阿姊只认我一个人，可我还是不能握着她的手。
我第一次，这么害怕一个人离去。
她闭上了眼。嘴角还挂着不堪而勉强的笑。
“救救她，求求你们，救救我阿姊，我还想听她唱歌，求求你们……”
医院的白炽灯很亮，冰冷的灯光晃得我眼疼。我脱下羽绒服，在门口焦急踱步。当手术室的灯光骤然熄灭的时候，一股前所未有的凉意，通过发梢钻进头皮，通过血液流过全身。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晚上，阿姊对我说冷的那个晚上。台湾的夜一向是冷的，可是从未像今天一样，让我甚至想永世长眠。
夜雨冰凉，打在了透彻的玻璃窗上。阿姊应该又要闹了。她那么怕冷。
“我阿姊……”
医生对着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她没有醒来。
我跌坐在地板上，闻到哭泣的味道。阿爹站在我身后，重重叹着气，抹掉了满是皱纹的脸上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