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亲情向]柳絮
执笔/梁冬芷
-
1.
她唤我一声,和我说台北的冬夜简直冷到快让人死去了。我想也是,她从小身子骨就弱,这些日子又不知道为什么,发了疯地下雨。冬天凛冽的风配上打得人脸疼的雨,她自然适应不了这样的天气。于是抱起棉被,从地铺跳到床上,用被子裹住她的腿脚,然后钻进了她的被窝,紧紧抱住她。
人体的温度透过衣物传到我的胸膛,我的心脏一时之间跳动快了。她不由自主地颤抖几下,好像是尝到了什么快感,扭扭脑袋长吁了一口气。
“还冷吗?”
她咯咯笑着,又摇摇头,睡熟了去。深夜中我看不清阿姊的脸,但是我能想象到她的笑。
很美的笑,我很喜欢的笑。
这时我突然很想低声唱起她常给我唱的那首歌,很想看看春日常常能够见到的柳絮。
2.
阿姊比我大五岁,是个得过病的人。我不是她亲妹妹。
她常和我讲她四岁的时候,我没见过面的姆妈得了拿不稳东西的怪病,没熬过冬天,走了;春节的时候,她又突然得了小儿麻痹症,这两条腿,瘫了。阿姊的梦想是当芭蕾舞演员,可是这场灾难夺走了她几乎所有的希望。好在她挺过来了。
她以前叫张柳絮,后来阿爹给她改名张宋鬓。阿爹姓张,姆妈姓宋。
阿姊长的很温柔,不是台北冬天的雨细细绵绵却冰冷如霜,而是春日的随风翻飞舞动的柳絮那样温暖。她眉眼之间有一股清新而动人的容色,总是使人着迷,使人安静。她是很漂亮的女子,虽然漂亮,但是浑身不沾世俗烟火,不会让人轻易堕落。
我跟了姆妈姓,叫宋秀。阿爹说第一眼在福利院里看见我,就觉得我长得像姆妈,脸很普通但清秀的紧。于是我三岁的时候被带进了这个小家。阿姊很待见我,总抱着我唱歌。那时我还听不懂闽南语,只觉得那种话很好听。
大一些我听会了闽南语,阿姊还唱着那首歌。我总算是明白她在唱什么。那是唱母亲的歌。
3.
朋友都叫我秀娘,说这个称呼配我长相,也配我爱好。我喜欢采茶喝,也喜欢绣十字绣。刚好,听阿爹说,姆妈以前就是做十字绣的。
听多了,我有时还忘了自己叫什么。阿姊也秀娘秀娘的叫我,偶尔叫几声阿秀。我只当她是生气的时候才叫我阿秀的。
可是阿爹从来不叫我秀娘。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他狠狠抽了口烟,又大口吐了出来。他劳累了一辈子,发黄的脸与灰黑的头发被难闻的云雾包绕着。隔着那烟雾,我看见了他一向严肃不亲近人的脸露出了柔情。
“你姆妈是苗族人,叫宋绣春。我爱叫她绣娘。我还和她许诺过,一辈子不会再叫别人这个称呼,连女儿都不的。”
他将一个带锁的抽屉拉开,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出了一个木相框,里面放着一张黑白照。我这才看见了姆妈的长相。
阿爹说,那张照片是他偷偷拍的。那天大雨磅礴,台北就像是梦里的城市,姆妈就像是梦里的采茶娘。
豆大的雨滴在姆妈的手指上奔腾跳跃,顺着指缝滴在她的面前。她惊慌失措,好看的柳叶眉皱在一起,眼里是被风吹碎的天真。一只手捂住茶篮,一只手放在头顶上。照片近处是另一只粗壮的手臂,撑起一柄伞,然而只遮住了姆妈的一半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