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敦】花样年华（下）(9)

敦从未忘记过那次花街奇遇说过的话，他也曾试着拿起笔去描绘那些姑娘们的悲哀与不幸。但是当他问别人从中看到了什么时，答者只说出了美人的外貌与衣饰。而与他写了同样题材的樋口一叶，满篇都可读到从铁浆沟里捞出来的白骨。论花街风月，敦到底比不过从小生养在花柳巷的樋口一叶，与之相比，他的文字苍白无力，先前的骄傲与自我期待都被打碎了。铺了一地的碎末被暴雨刷去。
最难熬的是无人倾诉。
成功举荐樋口一叶的中也趁势辞去了原来的工作，进入森鸥外的杂志社中大展身手，誓要把这些年无处安放的苦闷和热情全都倒出来才肯消停。论境遇的相似，敦亦可和太宰、中也他们畅谈一番。可敦总觉得，若谈话的对象不是芥川，他便吐不出只言片语，更何况他也不想打扰太宰和中也的谈话空间。他们四个人分别被装在两个果壳里，一个果壳里只容得下两个人，他们在自己构建出来的果壳里拥抱低语。果壳为他们提供了坚硬的防护，果壳之间有沟渠横在那里。
任何以血泪浇筑的爱情文字，总免不了成为读者口中轻飘飘的幻想美丽，等到读者自己真的为爱流血流泪后才能体会到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无奈辛酸。这五年里他们不是没见过面，只是每次都偷偷摸摸，每次相会的时间甚至比不过鹿鸣馆的男女们跳一支舞的时间。敦知道爱情从来就不是几滴眼泪和几个夜晚便能完美诠释的东西因此他学会了咬牙忍耐等待，等待果壳里的另一半归来，等待某一天再度与芥川在阳光下并肩而行。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敦不停地轻抚着芥川背，好像这样做能让双方都平复心情。
此刻的两个人从沼泽地拼命爬起，身上还残留着过去的泥泞，脏兮兮的污泥让他们不得不放慢脚步。沼泽地一望无际，他们还需要走上很长一段路，。身为筋疲力尽的旅人的他们唯有拖着沉重的脚步，挽着手继续前行。不过，这次不似从前，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人陪伴的旅程定会少几场阴雨。
当芥川的鼻息落到敦耳畔时，敦体内沉寂了好几年的疯狂因子顿时苏醒。他突然想起镜花对他说过的那番“怪人论”，起初他不相信，还试图把自己从一堆“怪人”里挤出去。如今，他却心甘情愿地成为不知者口中的“怪人”。怪人便怪人，疯子就疯子，他只道“怪”比“不怪”，“疯”比“不疯”更能让自我感到舒心。
分离许久的恋人在房里肆意拥抱亲吻，互相脱去对方的衣服，“砰”地一声，门关了。
（九）
太宰家来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客人。
来自美国的菲茨杰拉德先生带着他的妻子、秘书和钞票，坐着邮轮横跨太平洋,来到日本，进行一场长达三十天的东方之旅。能用钱财在剧院换来最佳座位的的他此时坐在太宰家的西式会客厅，背靠着红色天鹅绒沙发，喝着他口中并不合口的东方茶。
“你的来信非常有趣，太宰先生，赛尔妲确实开心多了。”
“菲茨杰拉德先生，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还记得，有趣的信件可不是免费的。”
“你还真是只狐狸啊……算了，狐狸就狐狸吧，你比那些空有头衔没有头脑的家伙有意思多了。那帮穷得只剩下头衔的家伙，一边嘲讽我们是‘New money’，一边用儿女和头衔来跟我们换取金钱，维持他们传了好几代的庄园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