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6)

六
张婆得了娃娃高兴地夸着远去的观音和杨公子，也夸杨公子顾家有面子——杨公子回头瞪了涨破一眼，但后半句想来逆着风还未曾传入到观音的耳里，那凶煞的目光也未曾照上张婆老化的眼膜。观音手里握着冰冷的玉块缓缓地跟在杨公子后面，流进黑暗。张府后门也立了株柳，垂死着。
待送走杨公子，便已经入了深夜，要撒了欢地穷哭却被夜捂住了嘴。既然不肯收住着风折的小柳，怎得也不教我留下……观音想起刚才错落的花香与烟气，顿时间感到，仿佛不曾见过这四壁阴沉的小间和深邃的压缩。
呼呼地，观音摸着黑在虚空中喘着气，似乎要再为之添一份虚空般，没有云烟与花香月也要寂寞——她又想起了冷冰冰的玉。床头挂着弥勒的笑，观音像抓住了浮草，看着弥勒鼓起的大肚，傻傻的笑。飞翔的青光在流转心伤，青光里，给土黄土黄上了色，飞到大殿里，吐一口殿后头山上的嫩竹，稳稳地落在白尼姑的手里。山风吹进殿里，嫩竹摇曳；云烟飘进殿里，白尼姑也托着青光瓶儿，卯了劲，嗅一回。待天光暗了，白尼姑站不住了，悄悄地在旁立了瓶儿，倚着殿基柱喘一口，往衣襟里伸出修美的手，摸索着……就寻不到土黄——“嚓——”一地青白色的釉片碎在观音身边。
桃红色窗下惊起黑影一团，倏地又坐了下来，转了转，又倏地起了身化成人形影没在黑暗。
从这里能看见墙外的鸟儿嬉戏，从这里能看见云后的繁星窃语，从这里能把高耸的山峦括进眼里，从这里能把脖颈抬直自由仰望俯视寰宇，从这里能看见云后的月。
莹莹的一轮玉在空中轻飞，把光洒在纸上，案头的墨水瓶里只剩下了半瓶子蓝湛湛的墨水，混着月的青光像女郎深蓝眸子里闪动的泪光。案前，一头乌黑的秀发深埋在臂肘里。空空的黑屋里，除了月的唏嘘，一片云……
灿烂的孤星们“唰”地一动，天地间就幻化了一个瞬间，留下一片苍蓝与月白。擦去发梢的晓露，观音的腿肚子疼得发软了，望着月儿不时清晰的形影观音倚着阑干慢慢地坐下了……
仿佛和月生着气，观音手指攥着已无玉坠的白绳，垂了头不响。不响，月更亮了——
小川穿从月，影随心自迁。
不明——悬在空中自然不晓……
夜空河泽亮，败叶绛云丽。
舍了我而去的是腰缠了纷华的摘花人，了无牵挂该多好，少摘一朵……
白玉何曾趣，无云孤坐冥。
月更亮了了，特意闪烁一两下，又在漠漠的乌黑中朦胧起来……
不要再提薄薄的青玉了——只顾闪，站这么高又怎的——还是那无奈的看不清，你又没风的力。
呜——呜——呜呜——
一轮青玉在花火中只顾亮，清冷地亮下去。
七
窗子上印着一对小手的水印，两堆小小的水渍融成一片，四周缀着些稚嫩的手指轻轻点上的生命的花朵。现在这一片生命的朵儿正轻轻地舒张在母亲的背上，绽成一团锦簇，小巧的嘴儿像花的根扎在土里一样，吸收着这个陌生世界给他的见面馈赠。看着窗上的手印看着那嫩嫩的花，观音的颊上多添了一行新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