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4)

请来的大座观音像还没有端坐在堂上，默默地临时摆在内院的天井里。白嫩的观音像上出了釉的脸面前立着画工，依着旧画本，静静地擦着粉白的料。哗哗地，雨就不知觉冲刷下来，画工夹了画板便往屋里钻，孤零零留下观音像在风雨中飘零。雨水扒掉彩色，拂过观音像的每个部位，留下似泪犹魂的泪滴贴着白嫩的肤向下滑。虽然一瞬间雨已经小多了，但雨水仍砸在瓦棚顶上叮咚地响。藏在檐下的画师掸了掸沾了几滴水的篷子、道袍，一转身瞧见侧靠在一朵丧花下的杨少爷凝神地望着造像。
“您可好？”
“恩，好，华师傅来得早。”
“哎，您早！听说老妇人给了您老爷的遗物，可有？”
“倒有——”
“可是块玉吧！说这玉佩，锥的弥勒还是我刻得呢，两块石头赏两个月饭食，要钻着往深里去，说要给后人荫德，一块给少爷您，另一块——可惜老爷无女——呀，要我看，少爷哩，老爷可真是顶好的人。”
杨公子抬头惊异地望了华师傅一眼，又回过头，沉下去看手中刚刚摘下的白花的瓣儿，但眼里渐渐充了满满的血。他不愿再看那雨水淋过的像了——那丰腴的鼻翼，光滑的露白的肌肤，细长的线唇……还有那冰凉的玉——杨少爷忙丢开白色的瓣，紧紧地攥着两块发青的薄玉——观音也看着玉上的弥勒，目光聚成了一个焦灼的点，顺着弯弯的嘴部的凹槽要寻一些笑的欢乐，然而不知如何，弥勒爷紧密的双眼反似要挤出极悲伤的泪来……
五
观音已经不记得何时住进的小间，只诧异陶叔的摊子竟就在她桃红小窗的对街——观音原不知道天天待着卖陶瓶的对面还有这醉人的地方。
每天日出时分，靠着缝儿看一眼远处的云烟，摸一下脖子，才愉快的想起昏黄的夜，以及不在身边的玉佩。然后往往拉开帘子，伸伸胳膊，张了身子关照一遍大街。不再卖泥瓶子——观音顶着风，望了望街对面合起的一片片门板有些难过——但已经不重要了……
有些懒困，观音便思着要有人来瞧瞧。向窗外喊也必有陶叔的应和——摇着手中的锥子的陶叔似乎远着看不那么熟悉与亲切，怎么那样的蠢笨，宛如侧行的老鹅在水中划蹼，好似雪里的狗熊束住了手脚——倘若下去和他攀谈几句呢，也非不可，只害怕遇着公子寻来——风又大了些，楼梯间的观音止住了，侧着身子瞧贴在玄关墙上花了的旧联，好像只余了几个墨笔写就的字“莫囗池头花尽了 囗囗囗霜苦俱藏”，窗外的风飒飒的摇，呼呼的从天台的口窜进。 
杨公子的信役到了小间馆中时，夜已经出奇的黑了。观音捧着烛台往窗边移，倚着窗向下望，却见不着人影，直到信役扬了头也折了根火才收拾了衣服，下楼拉开一条缝取了信件。摇摇爇短烛中观音看完了信件，即成泪人。
陶叔死了。
土黄封包着的信里就一个字，配着陶叔的指印与名姓——但也寻不着一个陶瓶儿艺人的名，糊弄着一个红红的“陶”字。
信还在身上，可惜夜太黑，天台风又凶得很，还是不看了吧。想着，观音在风口蹲下了，默默地思索玄关墙上的联句。倘若当时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