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信长」命如萤 ——阿市篇

那是一段很早很早之前的事。早到她几乎忘记。
那时她还不是小谷城的女主人，她的头上也还没有冠上“自性院照月宗贞”这样的法号。
她不过是尾张领主的小女儿，纯真稚善，贪玩得厉害。
白日里和侍女们在长满荻草的庭院里玩花球，夜晚枕在母亲秀发上，面前铺开长长的绘卷。然后就听到一声柔软的叹息从头顶落下。
“阿市生得这样美貌的一张脸，将来或许会胜过你姐姐也说不定……”
小小的女孩愣了一下，惊讶的视线扫过母亲的面颊。
这在织田家是不能说的秘密。
阿长阿长——阿长是不该存在的。在母亲土田御前的心里，分娩时死去的应该是那个女儿。
武家子弟，未来的新家督，不强是没有价值的。
记事起长姐便举手箭贯百步，以男子装扮戎马征战。
而阿市是那么一个懵懂天真，温顺可爱的孩子，大名纷争，家族内乱等等，她全然不知。
她不知道姐姐和母亲之间无法消除的隔阂。
她不知道自己的家族即将颓落，风雨飘摇，内忧外患。
她不知道姐姐将光复家族的使命落在肩头，注定一生被其所累，无眠无醒。
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酣睡在母亲膝盖上，听母亲讲故事。
她在阿长面前没大没小，被父亲训诫了多少次，也不叫她“兄长大人”，而一迭声地叫她“长姐”。
阿长爬上树去摘果子，她也去。可怜兮兮地挂在树上下不来，伸手只要姐姐一个人的怀抱。
阿长仿佛天生适合男子打扮，眉目爽利，五官并不女气，反倒有一种不辨雌雄的英凛，阿市像只温驯的乳猫一样依偎在她怀里，天真地笑着。
她相信织田家的臣属和族人会用血肉躯墙为她营造最安全的防护，让她此生不必承受安枕之虞。
到了第二年早春。庭院里梅花绽放，走廊上悬着簇新兰灯。
阿市正与乳母玩乐，看到一排女官优雅而高慢地跟在一位华服女子身后。
她问乳母那人是谁。乳母说，那是道三公的女儿，少主殿下的妻子。
阿市不禁睁大了眼睛。以男子身份活于世人面前的姐姐，竟也要娶女子为妻么？
“公主可还满意吗？这是仓促兴建的。”家老政秀似乎想讨好她。
那位稻叶山城来的美丽新娘礼数分毫不差，笑着回答说：“大人客气了。妾身希望自己能成为少主殿下的好妻子。”
以美貌和才情而闻名的，美浓之蝮的女儿，这样尊贵的身份，本该是盛气凌人不可一世，却偏偏是，漆黑瀑布一般的长发，以及春日湖水般清澈的眼睛，端丽犹若天人的脸上有一种少女的娇憨甜美，美丽得几乎不像是世间该有的。
做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仿佛就该是一个武家女子的归宿。
如此，日子竟也和美起来。
人人都说，尾张少主和新夫人恩爱相敬，少主对年长三岁的娇娘好生眷顾，除了出征的日子，两人从未分离一日一夜。
于她生命里，第一次尝到苦涩的味道，就是那个夜晚。
名义上的兄嫂的寝殿。重重帷幕之后，有吟泣般的，细柔的，彼此叠加的异响渗出来，震动着犹自留有残香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