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微命(8)
连楚没有说话,芷儿开了映眉阁的门,白茫茫的一片,落在地上,落在房檐上,落在枝桠上,落在腊梅上。昨夜下了雪,清晨才停下,冷得人直打哆嗦,冷到心间,冷到骨髓。连楚觉得,她活不过这个冬天了,寒冷会像一把利刃,插入她的胸口,没有伤口,没有汩汩流出的鲜血,不过死了一具木偶罢了。
“小姐你看,腊梅多好看啊。”芷儿指着一株梅花,“不如芷儿折了,养在房间里。”
“罢了,让它开着,这个世上不能再多一个死物了。”连楚苦笑着,目光越过院墙,她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一个人。
瘦弱的她奔向那个人,厚厚的雪让她无法跑得太快,她跌倒了,可她挣扎着,她想抱抱他,也想问问他,为何那么恨心,留她一个人在寒冬里沦陷。
“轻衣,我回来了。”倪云帆老了许多,再不是当年那个翩翩少年郎了,他的诗词歌赋化作粉尘,湮灭在空气中。他手上沾满了郢人的鲜血,他以为自己绝对不会有上阵杀敌的一天,他错了。
“云帆。”连楚抽噎着,握着倪云帆抚上她脸颊的手,“我以为,连你也走了,连你也不要我了。”
“傻姑娘,看,这是什么。”倪云帆摸摸她的头,微笑着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红枣芋头糕,“我希望你开心啊,轻衣。”
“云帆,你笑起来可真好看。”连楚冰凉的手摸着倪云帆的眉眼,凄凉地笑着,“你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三日之后,圣旨便送到了倪府,皇帝嘉奖倪云帆征战有功,赐金银、赐官爵、赐婚长公主。倪云帆高兴地接了旨,他自少年时便爱慕长公主,如今战功赫赫,他自然配得上长公主,再说长公主也中意于他,皇帝不过是做了顺水人情。
连楚病了,病倒在床上,郎中来诊了,说是染了风寒,加上郁结于心,才倒下了。郎中开了几副药,却说,若是不解心结,再多药也是于事无补。
连楚爱慕着倪云帆,她也知道倪云帆不过是把她当最亲的妹妹,可她一直在骗自己,她对自己说:“多多少少,他的心里一定有我。”可是谎言碎了,随着倪云帆接旨,连楚知道,她输的一无所有。
倪云帆来看她,她虚弱地笑笑,问道:“云帆,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你也因我而心动?”
“轻衣,你知道的。”倪云帆摇摇头,“我爱你,却是对于亲人的爱。我希望你快乐,我希望你开心。”
“云帆,长公主好看吗?”连楚合上眼睛,气若游丝。
“轻衣,不问了好不好。”倪云帆为她掖好被角,“你需要休息了。”
“云帆……他们说……渝叔叔死了……”连楚用浑浊的眸子盯着倪云帆,“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倪云帆低下头,没有说话,连楚合上眼,细弱的声音响起:“你出去……出去吧,我想……一个人……”一滴泪从连楚到眼眶坠落,她不再说话,也不再呼吸。
连楚死了,死在深冬的一场大雪之后,死在腊梅开得最好看的时候。她还是没能活过那个冬天,没能回到她的故乡。佳人已逝,所有的哀伤都化作了雪水,留在了那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