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江山
“唤一句哎,师父您听好。”他腔调柔柔,衣摆一撩,步步生莲上了台,刚一露面,台下掌声雷动,红唇轻启,戏腔婉转似珠落玉盘,满堂喝彩。活灵活现的扮相,百转千回的戏腔,铜锣皮鼓的应和,一颦一蹙,甩袖回身,精妙绝伦地演绎着那场惊鸿一面,三尺台上,他眉眼带笑,台下水泄不通,观众如痴如醉。三尺台上惊鸿面,结海楼里客满园。他是江北一带红极一时的名角齐云生,省城名都遍地金,风月戏楼比比皆是,可他的戏却是一票难求,场场爆满。
“齐老板,三日后是家父五十寿诞,他老人家仰慕您已久,希望齐老板能在三日后为家父唱一出戏。”那日村上大雄再次登门,一脸虔诚与他那身寒意凛冽的军装格格不入,“阁下抬爱,在下已许久未登台了,怕是要辜负阁下美意了。”他长身而立,迎着胸前银光闪闪的长剑说道,不卑不亢,毫无畏惧。时局动荡,他带着齐家班离了纸醉金迷秦淮都,落脚小城开锣唱戏,但自日军入城,他再未登台,结海楼闭门谢客,在冷冷清清中偏居一隅。“看来是我的礼物太轻了,不合齐老板心意,不知这安城数百条人命可值得齐老板一出《惊鸿面》?”村上大雄挥退暴怒的手下,威胁地问道,侵略者的无耻的本性一览无遗。“你……”“三日之后,云生楼开锣,这下将军可满意了?”他拉住愤怒的师弟,偏头冷冷一瞥,嘲讽地开口。
“我有一段情呀”幽深的后园里,他负手而立,吊嗓子练戏腔,余音婉转随风消散。“师哥,这出戏……”“云起,让吴叔去买些上好桐油,将这楼里楼外翻一翻。这出戏你们不必管了,我自有安排。”他打断师弟的话,眉头微不可见地轻蹙,转而释然浅笑,云淡风轻地说道。
民国二十八年,三月三,结海楼里宾客满园,却无一人是往日熟客。“师父恕罪,不孝徒儿登台去了”他执着新点的香立在案前轻声说道,长衫一撩,虔诚地跪拜,转身逆着光影坚定地离去。皮鼓响,戏开锣,三尺重彩朱漆戏台,一张淡妆浓抹伶人面,身上是花影重叠的衣,唱着悲欢离合的戏,百转千回戏腔悠悠,台下人仿若入戏,锣鼓声声,唱腔连连,水袖起又落,无人在意楼外四起的火,烈火如龙,借着桐油的助力气势汹汹吞噬着戏楼,他立在台上看着乱作一团的日本人,笑得云淡风轻。“云生,你今日就要登台了,为师有几句话要嘱咐你,咱们行走四方,虽是人微位卑却不能忘家忘国忘祖宗。”故时,他初登戏台,师父指着祖师爷牌位的敦敦教诲回响在耳畔。
那年三月三无数安城人弃家南下,许久后听闻那日结海楼里起了大火,映红了安城的天,楼里之人无一生还。“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伴着绕梁余音,他守着三尺江山和衣而卧,微笑地静静睡去。人说戏子薄情如一面,可知位卑未敢忘忧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