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运][贾正]天色将晚.上(5)
他一开腔,便如同将江南的春色带到我身边。声音沉降,他勾住了全场的目光。
“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
他唱完,冲着那小爷笑了一下,很好看的笑容。别人看了只会觉得漂亮,我看到的都是讨好。我被这个笑刺痛了,这个笑好像他在台上那种公式化的笑——不,不一样的,在台上他把自己当展品,可远观不可近亵玩,而现在他把自己当商品,计较着展示多少才能把自己低贱卖了。我想求求他别这么笑了,朱正廷的美在我这里又抹上了悲剧的色彩。真是奇怪啊,我每次都撞上朱正廷最尴尬的时候,每次又被他的美打败。
我还在愣神的时候范丞丞就率先鼓起了掌,好,今天这都是一场误会嘛。花似人心向好处牵,大家都能理解。
那小爷估计酒也醒了大半,也没再说什么了——谁会去故意为难一个对你笑的那么漂亮的美人呢?
范丞丞看着我们这边风波平了,就拉着我早早离开了。我回来的时候满脑子还是朱正廷那个讨好的笑,我懊悔,我盘算着当时应该如何说才能圆满,戏本上英雄救美的戏码,到我这里却像个笑话。我想了千种方法之后意识到晚了,不行了,又悔不当初,你不是一直自诩精明伶俐的温州人吗。
我对范丞丞说,我怕是对朱正廷着了道,范丞丞说你不至于吧,这些日子他没少带我听戏,声名比朱正廷响当的有,我感到质疑,这些脂粉人儿是怎么超过朱正廷的。看客无知,报刊上的评论员迟钝,他们有眼不识泰山,他们迈不过这道坎,范丞丞迈过了一半,他能爱朱正廷的戏,爱他的身段,爱他的眼神唱腔,他简直能爱朱正廷的全部,就是不能爱朱正廷这个人。这是会无疾而终的爱——年后他就看上了法租界的哪个舞女,他不是不爱朱正廷了,他的爱可以分给许多人,因为最大那块在自己这里,所以不管如何去爱都不会迷失,而我不行。
他早万花丛中过,身上沾满了枝枝叶叶,他挥挥手,就掉下了一大片,二十岁的朱正廷就是掉到了我面前的那片。
我丝毫不质疑我对朱正廷的审美,因为一切美的东西具有“无目的的合目的性”。朱正廷没有目的,却令我身陷囹圄,我不怪他,不知者无罪。
我借着范丞丞的便利——他迷上那个舞女后他在乐华的包厢就给了我,我疯狂追捧着朱正廷的每一场戏,他的每一场我都去看,全上海城的纨绔子弟都知道黄家的小二爷在捧朱正廷。我第一次去后台找他的时候还打着范丞丞的旗号,他刚洗掉了妆,黑黑的额发还沾着水。他见了我也没觉得尴尬,甜甜地叫我,小二爷。
我半天没憋出什么话来,只能傻不愣登地喊了一声,朱老板……
他噗嗤一声笑了,别这样叫啦好好笑啊。上次在杜老的宴会上谢谢你了。
我连忙笨手笨脚地答道,没关系没关系。
他还在笑,说,可真是个小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