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运][贾正]天色将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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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祖上是立过功的。好像是在生意上有了长足,于是爱新觉罗家的祖宗爱惜我祖宗的精明脑袋,便赐了我家一块免死玉牌。如今那赐玉牌的老爱新觉罗尸体都早被地下的虫蚁啃的干干净净,这免死玉牌也必是做不得什么数了。传到我这儿时只能当个玩具似的护身符,被我爷爷随手丢给我玩了。
我每次从这块玉牌给朱正廷讲我家的发家史,他都会弹我个脑瓜蹦。
你们这些纨绔子弟啊。他无奈地叹口气,听我断断续续地讲完了这段并无惊奇的旧事。
黄家在清朝是声名显赫的大家,到了民国虽然没有之前那样浩大,却还保留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底气,到了我爹和我大哥手上时,在淮左商界勉强能立柱脚跟,但也足以让我当个纨绔子弟。
我小时候有点冷情。我年幼时有次过生辰,父亲的朋友带来了许多和我同龄的小孩,父亲和朋友们叙旧时,就让姆妈带着我这个寿星和那些小孩去玩。等父亲想起我们时领着一帮大人去花园找我们,小孩们都在泥里滚过几圈了,平时最安静的小女孩裙子上都翻着几块泥污。只有我一个人穿着生日特意请法国人定制的小西服站在旁边,皮鞋上都没有半点泥星。
我父亲很是好奇,问我,你怎么没和他们一起玩泥?
我说,我不想被黄泥掩没。
我不知道这句话怎么触痛了当时还能被称为少年的我大哥的心。我大哥大我一轮还多,本犯不上忌惮我什么。几年之后他接手了部分黄家的生意就只手遮了我这个弟弟的天——他甚至不让我碰算盘。在我十岁的时候就急不可耐的送我去了英格兰,在一所略有名气不至于丢了黄家的脸面的学校里念艺术。
听着有多可笑,从商世家的十岁小孩去国外念了艺术,要多纨绔有多纨绔。在我念书的地方有一堆这样的纨绔,而十岁的小孩又懂什么纨绔呢。
我在那里度过了人生中最没有记忆的五年。
十五岁时我回国,一九三一年,正是日本人刚刚进来的时候。我每天都能从当地的早报上留给中国为数不多的板块上找到入侵,战争的字样。彼时我还是个孩子,比起战争我更担心是回国的飞机会不会在路上遇到暴风雨。
我回到上海的第一个电话是范丞丞给我打的,Hi,Justin,他在电话里喊了我的洋文名字,声音很热情的样子。
还记得我吗,我是范丞丞,听说你回国了,有空聚聚吗?
——我差点忘了,在国外太久,我差点忘了在国内处事的人情。范丞丞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我父亲的每场宴会都会邀请到他的家庭。我感慨当年玩泥的小孩都这么精明了,并以同样热情的声音回道,好久不见,丞丞!
好像真是什么good old friend一样。
一九三一年的上海只有我一个人,我大哥去北平做生意了,他们一家都在那里。我无聊的时候就把那块破烂玉石放在手里盘着,久而久之盘出了感情,便愈发喜爱。陆陆续续有其他玩泥时期的小友联系过我,大部分也就处在联系过的状态。只有范丞丞倒是提着大兜小兜的来过我家,我们逐渐熟络了些。有次他神神秘秘的对我说,Justin,你不是修的艺术吗,今天我带你去瞧瞧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