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有枇杷树(2)
曾祖父说,我这一生最爱的是她,最对不起的也是她。
婚后的日子自然是贫苦的,习惯了富贵荣华的曾祖母一下子嫁为人妇,洗衣打扫等一系列粗活都压到了她瘦弱的肩膀上,但曾祖母始终无怨无悔,辛勤操劳,将家中收拾的整齐洁净。对曾祖母而言,那时候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每天等曾祖父回家,看他疼惜地拉起自己的手,轻轻抚摸着那纤细手指上一日日磨出的蚕茧,然后羞涩地从身后拿出一支珠花,别在曾祖母的发间,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一日,曾祖父为曾祖母买回一个玉镯,见惯了名贵珠宝的曾祖母却当即欢喜戴上,再未离过身。曾祖母自幼体弱,患有咳疾,曾祖父便每日为她熬药,看她小口喝下,又在每个夜晚为她细心掖好被角,有时遇上曾祖母醒转,二人便十指紧扣,相视而笑。透过时光的薄纱,我仿佛看到了袅袅炊烟中的一对璧人,他们的脸上满是对未来和幸福的憧憬。
当侵略者的铁蹄踏上中华的国土,当国人蓄积已久的愤怒终于爆发,万千有志男儿挥别家人奔赴战场,我的曾祖父也成了其中的一个。曾祖父说,他始终记得送别之日,多少妻子苦苦哀求,哭着拉住自己的丈夫嚷着不要走,唯有她,我的曾祖母,一袭粗布衣裙,笑的温暖而坚毅。她如往常送曾祖父出诊一样为他理了理衣领,又轻轻拉起曾祖父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好男儿就当征战沙场,驱逐敌寇,为国效力,安心地去吧,我和孩子等你回来。”执手相看,无需多言,曾祖父郑重地点点头后转身离开,他这一走,便是三年。
曾祖父一走,家中便失去了生活来源,曾祖母又怀有身孕,只能靠绣花维持着吃穿。有时为躲避战火,大着肚子的曾祖母常常被迫在荒郊野地藏身。那个时候唯一的安慰,莫过于曾祖父家书的到来。起初的家书总是字迹工整,纸张洁净;后来却是字迹潦草,有一两张甚至带有斑斑血迹,曾祖母的心一日日地揪起来,而在这时,我的大祖父诞生了,家中的经济状况更加窘迫。多少个夜晚,曾祖母辗转难眠,却从未在回给曾祖父的书信中有过半句怨言。好在曾祖母的父亲终究是心疼女儿,托人送来了原本为她准备的丰厚嫁妆。听闻那时的曾祖母在见到来自父亲的包裹时,用手紧紧捂住嘴滑坐到墙角,许久之后,还是呜咽出了声。
时过境迁,当我再次翻出那块绸缎布包时,依旧能感受到那上面流着的曾祖母沉甸甸的热泪,以及那两张字条透露出的战火中的深切情意。
字迹苍劲,那是曾祖父的:一不可忘国恨,二不可负卿卿。
字迹娟秀,那是曾祖母的:妾劳却无怨,但求君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