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隶(6)

在住院的那天，他送给女儿一顶厚实小帽子，然后消失在了医院的人流中，他走了，走的仓促，他能想象到她的无助与痛苦，也能体会到。在徒步走出城市后，他的泪流干了，风吹的脸皮生疼，一阵呕吐袭来，污了整个衬衫，他索性脱下，丢进路旁的农地。身上的疼与心灵的苦扭在一块，逼的男人跪在路边，看着空旷无边的黑暗，他将尖叫卡在喉咙，直至一阵秋风吹过，男人晕了过去。
男人坐在长椅上，身边已经起了一层雪，四楼那里静悄悄的，看不出一丝涟漪，他心中犹豫了千百次，却始终没有踏入楼道的勇气。恍惚间，一个衣衫褴褛流浪汉立在男人旁边，男人惊了一下，他沉溺在回想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物事。流浪汉拿着脏污的棍子推下长椅上的雪，随后坐在男人旁边，男人闻到一股腐臭味，心里不自觉的生出一些厌恶，便准备起身离去。流浪汉伸出棍子拦住男人，一双猫一样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男人。
“这么冷的夜，看来我要被冻死在这长椅上了，”流浪汉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看到出来，朋友，你也要死了。”
“起码，我死比较干净，”男人一向讨厌无礼的态度，便打量着流浪汉，略带嘲讽的说。
“世上没有干净的人。”

“相对来说。”
男人起身离去，背后传来流浪汉疯狂又沙哑的笑，男人渗出一身冷汗，加快步伐，逃似的走掉了。独留流浪汉，慢慢躺在长椅上，嘴角闪过一丝讪笑。
三
大概是凌晨三点钟，雪越来越大，在橙黄的夜灯下构成道道丝线，灯下的男人如午夜里失意的游魂一般行走，他丢掉了踏入家门的勇气，又一次在熟悉的城市中变得陌生。街道变得无限遥远，昏黑的柏油路随着男人的步伐摇晃，千篇一律的白桦树缓慢的向后移动。一阵风来，冷的初露头角的树枝禁不住风雪交加打了个颤，震得身上的雪掉了一簇，落在男人的耳畔。刺骨的冷扎醒了男人，眼前的景色渐渐明晰，是分开城市的河流，自己不知道在何时翻过的栏杆，站在栏杆后留出的余地，看着河水像睡着的婴儿一样安静，却让男人心底发悸。他带着感激之情抓下耳畔的雪，抱着痛恨的心将它掷向无边的黑暗。男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他感觉自己像个懦夫，瘫坐在河岸的台阶上。掺着雪的风越来越烈，不一会大衣上的褶皱处已经塞满春雪，男人取了一些按在脸上，霎时清醒了一些。
“欸，你坐到我的位子上来了。”
男人疑惑的回过头，一位个子小巧，搭着黄色短发的少女，揣着兜高傲的看着他，少女灵巧的翻过栏杆坐下，从蓬松的棉服里掏出一包细香烟，娴熟的弹出一颗香烟，递到男人眼前。男人摇摇头，他好多年没碰过这东西了，她也不喜欢。少女便自顾自的点上，忧郁的吸着，一根又一根，每一根烟头都被少女丢向水中，然后在半空中被风吹出一道美丽的痕迹。男人对这个意外来客并不讨厌，少女身上的香水味使他莫名的怀念。少顷，少女将一颗快要燃尽的香烟递给男人，左手示意男人丢出去，男人疑惑的弹出去，香烟迸出七八颗星，少女早已备好手机，记录下香烟快被淹死前的最后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