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起一颗蛋（改自锐角网第八届大赛高中组801言梦）(4)

 但假设始终是假设。
 我当然懂这个道理，蛋先生，我当然懂。难道你以为我是不懂的吗？别搞笑了。耶稣曾说过他的话哪怕在废去旧天地的新天地里也不会被废去，这是正确的。他是圣灵在地上的化身。他拒绝了权威、奇迹、神秘三大根植于人的肉身与魂灵的力量，自然是正确的。而你落在地上，生命因一场意外消亡，同样是确凿的事实。我为你感到可惜，兄弟，你没见识过风流的徐志摩，奸雄曹操和汉高祖刘邦。我又为你感到高兴，兄弟，你避开了鸡蛋作为补品的普遍规律，你成功规避了命运，朝它屁股上有效地踹了一脚后又吐了口唾沫。嗯，没错，你是幸运的。
 先生，我连护住自己脸面的衣服都碎的一干二净啦。老实说，我真看不出来我哪里是幸运的。
 那当然。这也是必然的。有一句老话是怎么说来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哈哈，现在，你才是加缪写的那个谁也不愿意爱、自己也不想感知到自己的局外人。
 我和蛋先生的谈话戛然而止。缘由如下：当母亲与邻家女伴聊完，再进来时她提出了打扫的要求。我拒绝了，理所应当得了她的一个白眼。我笑着将碎裂的蛋先生当成民国时期被汉奸走狗出卖的英雄好汉，一位值得尊重的个体，庄重严肃地将它捧进了厨房的黑色环保袋，又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我的脚边，虔诚地凝望着它，好像火金姑注视着攀爬无花果树的蜗牛。你这是在干什么？妈，我是在给它送葬。谁？蛋先生。她又翻了一次白眼。为什么要给它送葬？因为它死的很有价值。母亲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嘴里嘀咕着，在我身旁转悠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发觉自己做不成自己想要做成的事，于是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卧室。

 我坐在客厅里，抬头凝视再熟悉不过的天花板，心里怀疑自己擅作主张将蛋先生送进它的归宿，是否符合它的意愿，是不是侵犯了它的蛋生自由权，剥夺了它自主选择的能力。倘若蛋的社会有法律，轻法犯法的我又会被发配到哪口铁锅里受蒸焖煎炒之刑。我继续思想。也许它不喜欢厨余垃圾的分类箱，更喜欢矗在隔壁的生活垃圾分类箱遥遥观望无知无性、无命无运的尸骸残骨。作为一个有思想的鸡蛋，又遭遇了这般命运，想来必是不满意成为厨余垃圾的。那么就只能选生活垃圾、有害垃圾和厨余垃圾了。马克思认为物质的基本属性是运动，运动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变化。在鸡蛋摔碎、我默然思索的世界中存在电子流和核武器，莫言的红高粱与混乱不堪的短视频。它们不仅象征着两面性的社会经济，还同样是运动的结晶。我恍然大悟。看来蛋先生之所以称呼自己为先生，又之所以尊称我为您，最后又遭遇那样的劫难，那它肯定有过要进入人类社会的强烈念头，不然哪会遭遇这种天谴。
再仔细想想，我竟得出这么个结论：它的蛋生可以更替为许多人的人生。因此，与不伦不类、不断散发出腐臭的有害垃圾和其他垃圾相比，生活垃圾听起来就要顺耳得多，可爱得多，适合得多。细心品味发现其中隐含的美学主义风格后，我惊呼一声，让躺在卧室里的母亲错以为是出了一场堪比蛋先生淹殁、甚至是远超于它的意外事故。事实上是没有的。我这样跟她解释后她关上了门，空荡荡的客厅里只剩下我这一颗人头蛋与另一颗朦胧不清的魂灵蛋。